第二章

    自从十九岁进宫以来,七年了,白琰从未安安稳稳地睡过一个踏实觉。

    七年来,每当他面临重大选择辗转难眠时,就会在深夜来到静心亭,独坐到天明。

    这些年他步步为营,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他来静心亭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上次彻夜静坐还是大半年前发动宫变的前夜。

    后来所有的事情都向着白琰预料的那般发展,他以为已经掌握最高权力的自己不会再来到静心亭了,可是大约半个月前,一个棋盘上不痛不痒的棋子却突然失控了。

    白琰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厉芸芸为何突然乖乖听话了,不仅不再故意装疯卖傻,甚至连那些私下的小动作都完全停止了,这种变化虽然处处符合他的期望,却又有种强烈的失控感与违和感。

    于是在厉芸芸连曾经僵持了许久的选夫都答应下来后,当天夜里白琰久违地走进了御花园,却发现静心亭四周围着一圈手忙脚乱的宫人,显然他的秘密角落已经被捷足先登了。

    还未等白琰做出反应,一阵酒香轻轻飘来,勾起了他的兴趣,他打消了直接回宫的念头,想看看是谁与自己在今夜同病相怜,便下令让惊慌的宫人们噤声,缓缓走进了本该属于自己的静心亭。

    结果,就见那让自己失眠的罪魁祸首正歪歪斜斜地坐在石凳上,手里拿着酒壶直接往嘴里送,溢出的酒水从少女的嘴角流下,顾不上去擦,打湿了衣衫,此时的厉芸芸,没有了平日里刻意表演的张牙舞爪,乖顺地仿佛只是寻常人家的女孩,饱满的嘴唇水润丰盈,无意识地微微张开,两颊的红晕更添了几分符合年龄的娇憨与天真。

    许久没在这深宫之中见到这般情态了。

    也许是月色朦胧,也许是酒香害人,恍惚间白琰不知怎的想到了刚进宫时的自己,心绪忽然有些复杂,不过想到眼前这人的身份,很快便又冷静下来。

    明天就是选夫大典了,想来她也是内心烦闷,不料竟与自己同样来到了此处。

    想到这里,白琰对厉芸芸的疑心减了几分,不过既然遇见总不能失了太后威严,便皱起了眉头,打算训斥几句不该失仪影响明天大典的话。

    刚要张口,就见对面的少女晃晃悠悠站了起来,突然向前迈了一大步,两人的距离瞬间缩短,白琰似乎都能感受到厉芸芸周身掺着酒香的热气,这样显然于礼不合。

    正当白琰想后退一步再次拉开距离时,就见厉芸芸忽然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明明早已烂醉如泥,一双清凌凌的大眼睛却似有水痕,散发着兴奋的光,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神仙”之类的话。

    想来不过是醉话罢了,白琰皱了皱眉,不欲跟一个酒鬼多纠缠,刚想转身离开,一只热乎乎的手突然毫无预兆地贴上了他的脸,甚至开始没有章法地乱摸。

    “你!你好大的胆子——”白琰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想赶紧摆脱眼前耍酒疯的流氓,双手一用力,想要推开厉芸芸。

    可喝了酒的厉芸芸似乎格外坚持,仅仅趔趄了一下,不但没有被推开,甚至得寸进尺地将另一只手也贴了上来,双手一起像捧着什么奇珍异宝一样似的,托住了白琰因羞愤气恼而微微发红的脸。

    静心亭四周等待的宫人们在白琰来了之后,便一直弓下身子低垂着头,丝毫不敢忤逆太后的旨意,直到听到一声男子的惊呼,这才将脑袋从地里拔了出来。

    结果竟然看到四皇女如一只八爪鱼般缠着太后不放,一个个都吓得脸色比在水牢里泡了三天还要苍白,连滚带爬地上前为太后解围。

    而此时厉芸芸似乎是端详够了,主动放开了白琰的脸,可是还不等白琰舒一口气,那双罪恶的手竟然又攀上了他的腰肢,连带着整个身体也向前一倒,厉芸芸直接将脑袋埋进了白琰的肩头。

    两人彻底纠缠在了一起,远远看去像是如胶似漆的情人一般,用热烈拥抱诉说着对彼此的爱意,可实际上作为当事人之一,白琰已经彻底被惹恼,不顾任何形象地与厉芸芸急赤白脸地撕扯起来。

    宫人们终于赶来,在得到白琰的明确旨意后,几个人一起上前才终于完全制服了酒后撒泼的厉芸芸,将白琰解放了出来。

    面对愤怒的白琰,一群人仿佛瞬间被抽走了膝盖骨,纷纷下跪后以头抢地,瑟瑟发抖地无声求饶。

    白琰回头恶狠狠地盯着终于被压制住的厉芸芸,霎时间无数将她千刀万剐的念头充满脑海,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几丝黏糊糊的触感,不知是汗水还是酒水,白琰又气又恼,厉芸芸撞进他怀里时胆大包天地掐了几下他的腰,而现在厉芸芸带着桂花味的温热气息仿佛依然环绕在他的周身。

    看着依旧呵呵傻乐的厉芸芸,白琰突然气笑了,随即又迅速恢复了冷脸:

    “今夜的事情任何人敢泄露一个字,后果自负!还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手段,给我确保她按时参加明天的选夫大典。”

    然后又留下了一个怨念深重的“哼”,整了整衣衫,拂袖大步离去。

    没有必要因为这点小事破坏原来的计划,现在一冲动杀了厉芸芸到是简单,可在皇宫里动手终究会落人口舌,等厉芸芸一成婚,他就立刻将她打发到最荒凉的州赐府,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消失。

    ……

    “殿下,该起床参加您的选夫大典了,若是耽误了时辰太后是要怪罪的,殿下、殿下!”卯时刚过,负责伺候的丫鬟就急冲冲地跑到床前唤醒厉芸芸。

    “唔…选夫?选什么夫?我穿越到什么1X禁后宫向乙女手游了吗?”终于在丫鬟呼唤到第六遍的时候,厉芸芸缓缓从床上坐起,双手虚虚地抚在脸上,确认脑袋没有被锯开之后,忍着剧烈的头痛小声嘟囔着。

    见厉芸芸已醒,那丫鬟赶忙上前不由分说开始替厉芸芸更衣,在被厉芸芸惊叫着一把撇开之后,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惨兮兮地就要哭。

    “殿下,求您更衣吧,要是耽误了大事,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赔罪的。”说完就仰起头,准备用脑袋跟地板来个硬碰硬。

    “停停停——”厉芸芸艰难地揉着惺忪的双眼,看着房间里陌生又熟悉的陈设,再一听这称呼,因酒精而短暂宕机的大脑终于缓慢恢复了工作,想起了穿越的事实,“那个谁,你别跪了,唉唉,也别哭啊,我没说不去啊,不用你换,我自己来就行。”说着低头开始研究起了隆重的衣服。

    厉芸芸不习惯被伺候,自从穿过来后,每天的衣服都坚持自己换,渐渐也摸索出了门道,可惜今天出席大典的服饰格外正式繁复,宿醉带来的负面影响也远远没有消失,在将宽衣大袖弄得一团糟之后,厉芸芸对上小丫鬟可怜巴巴的眼神,终于向晕乎乎的脑袋妥协,放弃抵抗,任由丫鬟替自己更衣。

    “你叫什么来着?”厉芸芸觉着眼前的圆脸丫鬟有些眼熟,似乎昨晚上哭着要贴身保护自己的也是她。

    “回殿下,奴婢叫春兰,当初还是您给奴婢赐的名字呢。”瘦瘦小小的姑娘看样子比厉芸芸小几岁,一边手脚麻利地摆弄着宽大的袍子,一边有几分欣喜地回答着。

    厉芸芸在记忆里反复搜索,这才有了一点印象,原来春兰这个在现代听来略显质朴的名字还真是自己取的,更确切地说是原来的四皇女取的。

    宫变发生后,白琰就以赏赐为名把安宁殿的人都换了个遍,而四皇女在知道反抗无用的情况下,只得抓住少的可怜的权力,在一群丫鬟中将春兰提为了贴身丫鬟,原因也很简单,说好听点是她心思纯净,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直白来说就是在白琰塞进来的所有人里她最好糊弄,方便四皇女在重重监视下与朝臣取得联系。

    “哦,想起来了,春兰你以后不用动不动就给我下跪磕头,我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说完没忍住在春兰的小圆脸上轻轻揉了一把,把小姑娘闹得脸通红,小声应了一句便又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也不知道马上选夫的时候俊俏公子多不多,早知道昨晚就不该喝,谁想到这里的酒后劲那么大,直接断片了不说,害我现在还头疼。”厉芸芸实在无聊,开始没话找话,却半天没听见春兰的声音,低头一看,只见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欲言又止。

    难道这些公子们个个长得一言难尽?不过厉芸芸也没打算刁难春兰,看她难受的样子就知道,再追问只怕不仅得不到任何答案,这好不容易要换完的衣服都要被眼泪打湿了。

    终于,在春兰的帮助下,厉芸芸穿戴整齐,梳洗妆扮完毕,默默祈祷着自己选中的是个大帅哥,登上了前往晏清殿的轿子。

    ……

    为了展现太后的宽仁,厉芸芸得到了破格的荣宠,不仅能在本应只有皇帝才能使用的晏清殿举行选夫大典,还将得到皇帝和太后的祝福,当场赐婚。

    所有来应选的世家公子们集中在宴清殿偏殿,待四皇女一一相看,选出心仪的皇夫后,再由两人一起前往正殿,面见作为吉祥物的傀儡小皇帝与太后白琰,等赐婚的旨意一下,即刻定下最近的良辰吉日,尽快成婚。

    偏殿里,厉芸芸艰难地将那本相亲名单上的名字一个个地与真人联系在一起。

    很显然,以厉芸芸这个时候的处境,与她成婚基本就是在往火坑里跳,但又迫于太后的权势不得不出席,因此世家公子们胆子小的只故意作朴素打扮,越不起眼越好,胆子大的就直接将不情愿写在脸上,板着张脸只希望这倒霉的喜事千万别落在自己身上,一眼望去,候选的公子们比画像上的颜值低了不止一个度,颇有种网恋奔现的奇妙感受。

    这样一来,几位精心打扮过的公子就格外显眼,想来这些便是白琰为她举荐的人选了。

    一眼扫过去,厉芸芸不由地对这个剥夺了自己人身自由的太后有了几丝好感。

    别的不说,如果单纯看脸,这位“小爸”对她还真是不错,几位准皇夫候选人个个蜂腰猿臂,眉目含情,仿佛真的对这位恶名在外的四皇女情根深种。

    假意斟酌了一会儿,厉芸芸念出了早已想好的名字——户部侍郎次子贺子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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