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宋安三十二年冬,盛帝病重,太子赵平晦监国,举国严刑峻法、八方肃清,虽太子残酷嗜血,但盛帝只有他一子,谣传当今皇后还有一子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林阿奴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她缓缓睁开眼睛,口干舌燥,头痛欲裂,躺在床上缓了许久才有了点力气,她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脸上尽是茫然无措。

    阿禾抱着薄被进来,见林阿奴醒来,小脸一皱,扑倒在她床边,“小姐,您终于醒了,您再不醒,奴婢就要去求大少爷了,总归大少爷不会不管。”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阿奴头疼得厉害,说不出话,只好轻轻推推了她手臂。

    阿禾泪眼婆娑地抬头,这才想起起身去给她倒水。

    屋里没烧火盆,门虽关着,但还是冷得慌。林阿奴病着,底下人便没有备着热水,阿禾心疼她,但又没有办法,只得递过去凉了的水。

    林阿奴就着阿禾的手饮下,浑身打了个冷颤,头脑反而清醒几分。

    “你是?”她涩涩开口,嗓音还带着沙哑。

    阿禾眼眶瞬间又积满了泪,“小姐,奴婢是阿禾呀,小姐,您不记得奴婢了吗?”

    “阿禾……”林阿奴喃喃道,想要思索,却头疼起来,她正要抬手去按,阿禾抓住她的手,“小姐,郎中包扎好的,别动。”

    林阿奴放下手,眼里透出迷惘,“我不记得了,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阿禾擦着泪,“小姐,奴婢这就去禀告大少爷。”说完起身行了个礼便跑了出去。

    林阿奴趁此打量着屋子。

    整个屋子不大,门口进来有一套木质桌椅,上面摆了一套白瓷茶具,随后一个陈旧衣柜立在墙边,油漆已经脱落,原木色泽发暗,靠窗的位置有一个朴素的梳妆台,上面仅有一面铜镜立着。

    林阿奴起身,扶着床沿移到梳妆台前,铜镜里倒映出一个陌生的面容。

    十五六岁的样貌,头上绕着纱布,五官并不出众,唯独那一双杏眼生的倒是好看。许是病着的缘故,眼眶乌黑,脸颊凹陷,嘴唇苍白,一副弱不禁风、摇摇欲坠的模样。

    一身着靛蓝色素面锦袍的男子走了进来,见林阿奴站在梳妆台前皱起了眉。身后阿禾领着郎中也走了进来,她惊呼一声,赶紧上前扶住林阿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小姐,这位是大少爷。”

    林阿奴懵懂地看着她,他也一直盯着她,见她迟迟没有反应,侧过头示意郎中看诊。

    一阵把脉检查过后,郎中向男子回话,“回公子,小姐这是撞到脑袋,留有淤血才失了记忆,其他并无大碍。”

    男子点了点头,吩咐阿禾带郎中去开方子。“可还记得自己是谁?”他声音沉稳,带有威严。

    林阿奴摇了摇头,答:“不记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你是林阿奴,卫尉寺少卿第二女,我是大哥,林怀广。”林怀广只简单说了两句,似乎是很不喜欢她这个妹妹,并无过多叮嘱。

    待阿禾回来,他便匆匆离去了。

    显然,她是一个不受宠的小姐。

    林阿奴在房里养了整整一月才渐渐好转,这一个月她和阿禾一直待在自己院里,虽然仍然记不起任何事情,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这里的生活很陌生,但好在阿禾跟她讲了很多,也算有所了解。

    她是父亲早年间在乡下与一个村野丫头一夜荒唐后生下的孩子,三年前父亲跟着同僚去乡下采风,才知道她的存在,那时的她已有十二三岁,不懂礼数,毫无分寸,而父亲也早与门当户对的吏部权侍郎之女成婚并育有两男两女,恩爱幸福。奈何林阿奴母亲过世,一行同行皆知,父亲只好把她接回了府,对外只称是幼女体弱养在别院,如今病好才接回府中。

    接回府后,府里的兄弟姊妹对她心怀怨恨,厌恶极了她和她母亲,觉得她脏了自己的身份,个个极其不待见她,为了讨好他们,林阿奴低声下气,学习规矩,换来的只是变本加厉的欺压。

    “小姐,今后我们碰到三小姐了,一定要早早避开,奴婢一直怀疑……”阿禾跟着林阿奴在花园里散步,提心吊胆的害怕会碰见林容珠。

    这是她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出了自己的院子,她待在院子闷得慌,也不像阿禾说的那样有人来找麻烦,便来花园逛逛,仲春刚过,雪梅渐败,绿芽未发,应是很少有人来花园的。

    林阿奴轻咳一声,打断阿禾的话,“阿禾,这些话别说了,叫人听见了怎么办,我现在不好好的嘛,那不就行了。”虽说应该不会有人,但这大宅子,保不齐就隔墙有耳。

    阿禾微微福身,“是。”

    小姐以前也是在府里唯唯诺诺,才会被三小姐欺负,定也是三小姐害得她从假山中摔下,只不过她没有证据,只是猜测,毕竟小姐是她的主子,她今后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姐姐真是好兴致。”亭子处传来一声甜美声音,声音带着笑意,只是那笑意透着冷。

    林容珠带着一群丫鬟婆子走过来,眼里满是藏不住的怒。

    阿禾紧张地行礼,一时害怕,趴在地上咬牙恳求,“求三小姐放过二小姐吧,她才大病痊愈,求三小姐放过二小姐。”

    阿禾想起林阿奴醒来前一晚,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她才偷偷从府外请了个郎中,郎中看了摇头叫她准备后事,她哭着折腾了一晚才从阎王府把她的命捡回来,这才刚刚痊愈出来走走,没想到这么倒霉又碰上了三小姐。

    林容珠脸色一沉,一脚踹在阿禾身上,“你是什么东西?敢如此跟我说话!”

    阿禾哎呦一声,歪倒在一旁,林阿奴俯身就要去扶。

    林容珠嗤笑一声,“二姐,你怕真是摔坏了脑子。这么久没去给娘请安,娘想你得狠呢,叫我来‘请’你。”她后退一步,命令那些婆子“上!”

    林阿奴还没扶起阿禾,就被架走了。

    繁祉院内,林阿奴跪在院中,身旁一边站着一个老妈子。

    她把手压在膝盖处,企图让手暖和一些。天气还不是很暖和,加上先前冬天生了病,她更加畏冷,主母要她跪在院子里来表现她的孝心,她不得不跪。

    心里还是忍不住暗忖:病刚好就糟蹋我,这不是浪费银子吗?

    一阵凉风拂过,她打了个喷嚏。

    一个时辰过后,她按压着腿,就快要受不住时,一个面容严肃的老妈子走了出来,站在林阿奴面前,说道:“夫人说,她要歇息了,今天就先这样,二小姐明日再来。”

    林阿奴身子一下就软了,不是吧,明日还要来?

    “二小姐,请回吧。”她传完话,昂着头进了屋子,盯着林阿奴的两个老妈子也跟着她进了屋。

    被拦住院外的阿禾一瘸一拐地冲上来扶起林阿奴,一主一仆相互搀扶着回到自己的院子。

    她的院子只有阿禾一个丫鬟,原是有两个的,另一个见林阿奴昏迷不醒快要断气就请嬷嬷把她调走了,如今整个院子也就她们两人。

    林阿奴一回屋就接连打了几个喷嚏,阿禾赶紧倒热水给她暖身子,叹了一口气后道:“好不容易才好了些……”

    林阿奴喝下热水舒服多了,她安慰阿禾:“没事,我们自己好好过就行了。”喝了水又有点饿了,连月的清粥小菜吃得她嘴巴发苦,砸吧几下嘴,“我想吃糖葫芦了。”

    阿禾一听,为难地说:“小姐,我们没有钱。”

    林阿奴有些惊讶,又问:“首饰呢?这些我也用不上,拿去变卖成银子。”

    阿禾欲言又止,“小姐,您没有……”

    也是,她的生母是一个乡下人,只会种菜糊口,还早早过世。而她在府里也不受待见,自然没有什么首饰啥的,吃穿她倒是不愁,但没钱,这可是一个大问题,她得想点不用露面就能挣钱的法子。

    林阿奴手指敲点在桌上,琢磨了片刻,“阿禾,你有办法帮我出府吗,要那种无人知晓地悄悄溜出去。”

    阿禾点了点头,悄声对她说:“有的,小姐。我们院子西角处有一个狗洞,只有我知道。”那还是她偶然发现的,上次去给林阿奴请郎中,就是从那里出去的,“小姐,您要做什么?还是奴婢替您去吧。”

    林阿奴朝她一笑,“整个府里也就你把我当小姐,这只能我自己去做。放心,这事成了咱们就不用愁银子了。”

    阿禾虽然担心,但见林阿奴胸有成竹的样子,稍稍放宽了心,自从小姐大病后醒来,就像变了个性子,整日不再自怨自艾、常常叹气,反而对事情看得比以前通透多了,这样也好。

    第二日,林阿奴又去了繁祉院,主母还是只让她跪在院中。

    从正午暖阳到日挂斜山头,足足跪了两个时辰。

    林阿奴承受不住,晕了过去,阿禾赶紧抱起她,小脸一皱,想哭不敢哭的样子,一旁的婆子上前查看后回屋里向夫人禀告。

    “既晕倒了,今日就到此结束吧。”向茀璋坐在紫檀椅上,怀里抱着手炉,淡淡地说。

    一旁的林容珠不甘心地娇娇开口:“娘……”

    向茀璋斜她一眼,微怒道:“闭嘴!还没去庄子上待够吗?”

    林容珠才从乡下庄子回来不久,立马噤住了声,眼帘轻闭,显得委屈可怜。

    “既然病了,这段时间就别来了,别给主母带来病气。”林载敬跨过门槛,吩咐身旁的婢女,“去,把二小姐送回屋去,病好前别来主院。”

    一旁丫鬟领了命就出去了。

    林容珠见林载敬回来,甜甜地喊他:“爹爹!”

    林载敬也换了副笑脸,宠溺地勾了勾她的鼻尖,向茀璋也面色柔和地望着他俩,一家人温馨十足。

    林阿奴被抬回了屋,阿禾围在她床前小声哭着。主君没喊郎中,她也没了银钱偷偷叫郎中,只希望这次小姐也能挺过来,只要她能好起来,她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行。

    林阿奴仔细听着房里除了阿禾在哭,没了别的声音,才微微睁眼。

    “阿禾。”她叫了一声。

    阿禾哭着答应,“呜呜,小姐,奴婢在。”随后反应过来,眼里包着泪、不敢置信地盯着林阿奴,“小姐,你没事!太好了,你没事。”开心一阵后她又难过起来,“呜呜,小姐,阿禾下辈子不能伺候你了,呜呜。”

    林阿奴以为她被吓极了,耐着性子哄她 “我是装的,没事没事。”

    阿禾接着哭唧唧地说:“阿禾下辈子要变成牛、变成马了,呜呜呜。”

    林阿奴不明其意,阿禾磕磕巴巴解释一通后,她哈哈大笑起来。

    有阿禾这样一个忠诚的丫鬟,也算是她的一大幸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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