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好了秦蔓想吃的蛋包饭，谢南哲拖了个椅子在秦蔓位置边坐下。
“加班到这么晚，今天都做了哪些？”
秦蔓把她今天改好的原画给他看。
“怎么样，是你们想要的感觉吗？”
“嗯，是。”
谢南哲笑。
“让你做主美果然没错。”
劳动成果得到认可，秦蔓的笑容里透出些满足。
“不过，”谢南哲说，“我看你现在在改的东西好像不是很难，为什么不让做这个的人改？”
他指了指秦蔓描了一半的食人花，“这种工作应该可以让做动植物原画的人去做吧，主美做这个是不是有点浪费。”
秦蔓声音有些心虚。
“我不确定这样行不行，所以我自己先试试……确认好之后会拿给他们改的。”
秦蔓看不到的角度里，谢南哲看着她的目光带着点疼惜。
“你是主美，不要把细枝末节的工作也揽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
秦蔓今天没开车。加班加到了10点多，勉勉强强赶上了末班地铁。
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她梦见父母遗嘱公布的那个时候。
她在公司里布置的工作，手下的人只会敷衍地做做样子，说的话也被人左耳进右耳出。她自以为关系很好的同事，被她听见暗地里说她“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
她在万籁俱寂的凌晨醒来，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没错，这句后来被她用来嘲讽郭端的话，其实是别人嘲讽她的时候说的。
第二天，秦蔓顶着一对黑眼圈到了工作室。
下班时间，人都走了，秦蔓依然准备加班。
吴琦担忧地看着她。
“蔓蔓，你那些有没有我能做的？分一些给我吧。”
秦蔓揉了揉鼻梁，翻了翻待修改的那些原画。
都是一些局部或细节的修改，单个看起来工作量不大，但是累积起来就又繁杂又耗时。
可是一处处地告诉别人哪里该修改也很费时费力。
“没事，都是些小地方，有我给你说的时间都能改好了。”
“是吗……”吴琦无奈，“那你今天早点走，别再弄那么晚了。你脸色都不太好了。”
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
秦蔓每天都在加班。
吴琦有时候强行留下来帮她，但秦蔓却为分什么工作给她感到为难。两次之后吴琦也只好作罢，只能一遍遍提醒她早点休息。
谢南哲也天天陪着，为了避免秦蔓觉得别扭，他时不时还会留下黄思睿或者程序组的其他人一起加班。
这样天天加班的工作状态持续了十多天。
待修改的原画越来越多，秦蔓的状态也越来越差。
她其实知道应该把任务分发下去。
她学过企业管理，知道一个团队的领导人该做什么，可她做不到。
她不想站在指导的角度和别人聊工作，她不想纠正别人的错误，她怕对方听不懂，怕对方不服气。
人和人只要相处变多，羁绊就会加深。但是在那之后会不会又发生什么事让别人对她阳奉阴违，会不会她以为的好朋友好同事，实际上并不想和她相处？
既然做了主美，就要保证所有的原画都达到统一的风格和效果，精度也要统一，还要跟上开发的进度。于是秦蔓一直在高强度工作。
可是她在工作，其他原画师也在工作，旧的原画秦蔓还没改完，又会收到新的原画。
她清楚，这样下去只会恶性循环。
一个新的周一。
到了中午，秦蔓还没有来。
郭端去找谢南哲。
“我打她电话关机，微信也没回。今天要做18层的动作和特效，但boss的原画她还没给我……”
谢南哲写程序的手未停，似乎对秦蔓没来这件事早有预料。
“你那还有其他已经定稿3d没做的部份吗？”
“19、20、21层的npc定稿了。”
“那先做npc。”谢南哲说，“秦蔓我试试联系一下。”
郭端走后，谢南哲离开座位，先给秦司澄打了个电话。
“我这几天没回蔓蔓那。”
秦司澄声音带着些萎靡，“我家里公司这边有点事情要处理，这两天我在老宅。但我昨天晚上给她送了份文件过去，她看着挺正常的。”
“行，我知道了。”
谢南哲又去找了吴琦。
“其实我们都看见蔓蔓一个人在改我们整组的东西……但每次问她的时候她又不说。我们也很想帮忙，又没办法，觉得是不是蔓蔓看不上我们，都开始怀疑自己水平了。”
他给秦蔓打电话，确实是关机。
于是他直接打了微信语音电话。
铃声快要断掉的时候，秦蔓接了。
“……喂？”她声音沙哑得有些刻意，“谢南哲？”
“嗯，姐姐。你怎么了？”
“我有点感冒，抱歉……”
“这样啊。”谢南哲有些无奈地勾了勾唇，“郭端来找我说18层的boss原画你还没给他。”
“那个我做好了，我现在发给他吧，咳咳……但其他的可能要晚点，我今天实在没法工作了。”
“好，我知道了。你现在在家吗？”
“我在。”
“那你好好休息，今天帮你请假。”
“……好。”
挂了电话，秦蔓扔下笔，把头埋进臂弯里。
紧赶慢赶，好不容易刚刚才把18层的boss赶出来了。
她把稿子发给郭端，脚步虚浮地走出书房。踏进卧室把自己扔进床上。
不管怎么样，至少今天，能稍微休息一会……
没睡一会。
秦蔓被执着的敲门声吵醒。
她烦躁地揉揉头发，从床上爬起来开门。
“又不带钥匙！说了换指纹……”
话说了一半，她像咬到舌头一样收了声。
“感冒？”
谢南哲晃晃手里拎的感冒药。
“别站在门口，大冬天的感冒加重了怎么办。”
撒谎翘班结果老板上门，秦蔓完全忘记了家是自己的家，而谢南哲是个不请自来的人。
她像个好不容易下决心做点错事却立刻被抓包的小孩子，埋下头一脸心虚，不敢看谢南哲的眼睛，唯唯诺诺把他让进了家。
谢南哲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拆着他给秦蔓带的感冒药。
“郭端憋到中午才来找我，说是等了你一上午，联系不上人。”
秦蔓尴尬地捋捋头发。
“我给他说你感冒了，很严重。”说着谢南哲递给她两颗感冒药，“吃点？”
秦蔓咽了咽口水，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去接。
指尖快要触到胶囊的时候，谢南哲收回了手。
“行了，又没感冒，还真要吃啊。”
眼见暴露了，秦蔓认命地叹气。
“我这就去干活。”
她拖着脚步回到书房，打开电脑拿起画笔。
谢南哲跟着她进了书房，站在边上看她。
余光看见了摊在书桌上的文件。
【秦蔓小姐名下房产清单】
后面跟着一长串各式各样的地址。
“……姐姐，你知道你喝醉那天跟我说过什么吗？”
这是自他们认识以来，谢南哲第一次主动提起那天的事情。
秦蔓握笔的手停住，抬头看向他。
“……我说过什么？”
“你说，你没有家。凭什么每个人都要管你回不回家。”
每听到一个字，秦蔓握笔的手就紧一分。
果然人喝醉的时候理智都会出走。
听到这些话的谢南哲当时会想些什么呢？
她居然对当时还是陌生人的谢南哲说出这样的话来……她也只对谢南哲说过这样的话吧。
谢南哲现在提起这个是什么意思？她该回些什么呢？
秦蔓微微张了张口，却不知能说些什么。
谢南哲似乎并不在意秦蔓的反应。
他用手指轻轻叩了叩那张长长的清单，语气带着调侃。
“这些都不够格当你的家吗？大小姐。”
原本严肃的话题，在谢南哲轻快的语气下竟然变得有些诙谐，秦蔓僵硬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
“……那些只是房子而已。又不是所有房子都能叫家的。”
谢南哲轻笑。
“嗯，有道理。”
“大小姐觉得，工作室算一个公司或者企业吗？”
看谢南哲也没有让她工作的意思，秦蔓索性放下笔，瘫在椅子上。
“干嘛突然这么叫我……工作室要看注册性质，但运转模式和公司企业是类似的吧。”
“你是大小姐，这不是事实嘛。”
谢南哲笑着继续问。
“那大小姐觉得，主美，算一个部门领导吗？”
“……”
秦蔓没回答，谢南哲也并不需要她回答。
“你其实知道该怎么布置工作的，对吗？大小姐。”
“……别这么叫我了。”
“你是大小姐啊，所以这些你都是学过的。”
谢南哲并没有顺她的意。
“那你为什么把自己累成这样？”
秦蔓避开他的目光低下头。
谢南哲轻轻叹了口气，绕到秦蔓跟前，把她的椅子转过来面向自己，然后蹲在她面前。
秦蔓咬着唇不看他。她听懂了谢南哲的意思，但她不想承认也不想面对。
谢南哲蹲得很低，膝盖都快和地面相触，他仰着头看她，轻声叫她：“秦蔓。”
秦蔓依然撇着头。
于是他又叫了一声：“秦蔓。”
她不情不愿地看向他。
短暂的安静悬在两人之间，就在秦蔓忍不住想再次错开视线的时候，谢南哲开了口，每个字都清晰而掷地有声。
“我喜欢你。”
如果不是看到秦蔓微张的瞳孔，感受到她仿佛停滞的呼吸，谢南哲都要怀疑她是不是没听见。
“我告诉了你这件事，但我并不是想要逼你给我一个答复。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但我们现在依然只是普通的同事、朋友的关系。你明白吗？”
秦蔓迟缓地眨了眨眼。
“我并不要求改变我们现有的关系，所以你不必怕我，也不需要躲我。未经你允许，我不会做任何超出普通朋友关系的事情。如果某一天我做了你不能接受的事，那个时候你拒绝我，至少我也不冤枉，对吗？”
秦蔓只是看着他。
这段表白的时机实在是太出乎她的意料，让她的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出奇缓慢。
对吗？她也不太知道了。
“同样，美术组里的人，你给他们布置工作，一起吃饭，一起打游戏，互相叫昵称，这些也都是普通同事朋友关系会做的事。他们把工作成果交给你，也都期待着你的回应，在他们没犯错的时候就对他们敬而远之，是不是不太公平？”
秦蔓的眼睫颤了颤。
“所以，你愿不愿意稍微试一试，让我们帮你分担一点，多依赖我们一点。哪怕我们与你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普通同事，你可不可以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证明我们和你以前遇见的那些人不一样？”
秦蔓突然觉得眼眶很酸。
她有些愕然，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太能明白自己为什么有流泪的冲动。
是因为有人这样恳切地问她“愿不愿意”、“可不可以”吗？
谢南哲伸出手，想拭掉秦蔓眼角的泪，却在刚抬手的时候放下。
他起身去拿了抽纸，复又蹲在秦蔓面前。
“辛苦了，很累吧。”
他抽出一张抽纸递给她。
“我……我们都会陪着你。让我们陪着你，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