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回到工位坐下，秦蔓依然觉得浑身发凉。
她觉得自己的大脑处理不了刚才听到的信息。就像是某种为了自保而被强行激活的应激反应，明明听林嘉木说了事情始末，却好像左耳进右耳出，她的神经对她刚刚听到的每一个字都产生了强烈的抗拒。
她以为圣诞节那天，谢南哲只是路过碰巧看到一个醉酒的人，发了发善心。
在那个圣诞夜前他们没有任何的交集，谢南哲表现出来的也是如此。
但如果他早就认识她。
他瞒了她什么？他还做过什么？他是用什么样的目光在看着她的？
林嘉木认识的那个谢南哲，和她认识的谢南哲，是同一个人吗？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背叛感，被窥视的恶心和不安是那么熟悉，熟悉到秦蔓觉得她又回到了那个令人窒息的沼泽，漆黑的，污浊的，散发着腥臭的泥水快要把她淹没，她透不过气来。
曾经觉得推心置腹，后来发现不过是想从她身上换取资源的朋友。
能行云流水倾诉对她的爱慕，也能冷冰冰说“算了吧”的未婚夫。
从小到大对她慈眉善目，却能一夕之间变脸说她是害死了爸妈的丧门星的亲戚。
温柔善良，谈起理想整个人都闪闪发光的谢南哲。
私下偷拍她，还对劝诫的人说“管好你自己”的谢南哲。
现实与现实之间巨大的割裂感让秦蔓毛骨悚然。
好像。
他和他们好像。
为什么。为什么她总是遇到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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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一次的主创会议。
郭端拿出了秦蔓的设定稿。与他预想中的不同，没有人觉得秦蔓应该修改画风向他靠拢，大家都觉得秦蔓的稿子非常合适。
然而秦蔓已经好几天没来工作室了。
“刚进工作室才几天就无故缺勤，这样的人你们还觉得她的稿子很好，还想让她负责这么重要的原画工作。真不知道你们怎么想的。”
“她请了病假。”谢南哲说，“她的设计很合适，为什么不能负责魔物的原画。”
郭端脸色有些阴沉。
“我是主美，是她的上级，她请假为什么我不知道？”
“只是因为前期一直是我和她联系，她习惯了而已，之后我会跟她说这个问题。无伤大雅的事影响不了原画工作，不要抓着不放。”
谢南哲说话很少这么尖锐。事实上工作室三个老板，谢南哲是对郭端态度最好的一个。
作为主策划和主程序，谢南哲也是对游戏开发话语权最大的一个。
话一出，所有人都直观体会到了谢南哲心情不好。
秦司澄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郭端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秦蔓并没有请病假。
事实上谢南哲也不知道为什么秦蔓突然不来了。
秦蔓除了来当原画师之外还有自己的工作，一两天不来工作室很正常，但现在已经接近一周没看到她了。昨天谢南哲觉得有些不对劲，给秦蔓发了微信，她不回，电话也不接。
他又让秦司澄去问，秦司澄说秦蔓没给理由，只是说她不想来了。
散会后，他去找了吴琦。
“那天下午蔓蔓脸色突然特别差，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身体不太舒服，我就让她赶紧回去休息。然后她就没来过了。”
吴琦回忆到，“可能是没休息好加上喝了咖啡？喝咖啡之前都还好好的。”
喝咖啡？
哦，那天林嘉木过来送咖啡看到了他。
谢南哲猜到是为什么了。
林嘉木能跟秦蔓说的也就那一件事。
他有些恼火，更多的是担心。
好不容易和秦蔓扯上点关系，最近才刚觉得他们亲近了点。
林嘉木真的很会挑时候。
【xnz：姐姐，能不能给我个机会解释】
【xnz：我不是要求你必须相信我，但是事情真的不是你听到的那样】
秦蔓没回复。
【xnz：如果你觉得一个人见我会不舒服，可以带上秦司澄，或者随便什么你觉得合适的人都可以】
【xnz：我什么都不会做的，我只是想把事实告诉你】
【xnz：姐姐】
【xnz：姐姐，见见我好吗】
到了下午，秦蔓依然没有回复。
谢南哲手指不停来回拖动着微信的聊天界面，好像这样就能刷出一句回答。
黄思睿探头过来。
“你今天一天怎么回事，气压这么低，该干的活也不干。”
谢南哲站起身。
“你跟我来一下。”
拉得严丝合缝的窗帘隔绝了盛夏灼眼的黄昏，屋子里有些暗。
秦蔓蜷在沙发上，盯着和谢南哲的聊天界面发呆。
只要闭上眼，曾经和谢南哲相处的细节就都近在眼前。
作为帮忙的回礼请他吃饭的那天，他一脸委屈地说她喝醉了打他，以此为理由要走了她的联系方式。
秦蔓至今也不知道，圣诞节那天晚上他们真的接吻了吗？
而谢南哲甚至对这件事闭口不提。如果不是刚好有人拍到了照片还发给自己，自己对圣诞夜发生的事情就真的一无所知。
当初她只希望当这件事情没发生过，以此来断绝他们之间所有的可能性。现在想起来才发觉，谢南哲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对她隐瞒了他们相遇的细节。
她不知道怎么和谢南哲说话了。
每一段曾经让她觉得谢南哲温柔又善良的记忆，现在都让她寒意横生。
这样的他，瞒了她多少事情？
她没法去信任他了。
门口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
几近于无的昏暗光线让秦司澄目之所及都是混沌。
“蔓蔓，你在吗？我回来了。”
秦蔓回过神，抬头看向门口。
“今天这么早……”
秦司澄按亮了客厅的灯，秦蔓一眼就看见了跟在秦司澄身后的谢南哲。
刚刚还觉得面目模糊深不可测的人突然出现在面前，秦蔓浑身的寒毛登时立了起来。
人总是对未知有着天然的畏惧，她条件反射般想要躲。
秦蔓看见他的表情就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谢南哲眼看她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从沙发上跳下来就想往里面跑，鞋也来不及换就越过秦司澄追上她。
“姐姐。”
他抓着秦蔓的手腕，语气带着些央求。
“姐姐，别躲我好吗。”
秦蔓说不出话，只是一个劲地摇头。
她试图把手从谢南哲宽大的手掌里抽出来。谢南哲不想放开她，又不敢太使劲，只能被秦蔓不断后退的动作连带着扯向前。
秦蔓第一次体会到谢南哲和她之间力量有多悬殊。
只要他不想放手，她根本逃不掉。
他偷拍她，他看起来人畜无害却有那么多事瞒着她，他现在还抓着她不放。
好可怕。
秦蔓踉跄地后退，没两步就跌进一个宽广的怀抱。
“蔓蔓，蔓蔓。”
秦司澄扶着她的肩。
“我在呢，别害怕，我在呢。”
秦司澄拦住了秦蔓逃跑的路，谢南哲也就放开了手。
他刚刚感觉到了 ，秦蔓在发抖。
秦蔓收回手后立刻以一个防御的姿态把两只手臂挡在胸前，红着的眼圈里盛满了惊恐。
他知道秦蔓心理有问题，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他只想当面跟她解释自己不是故意瞒着她。但是在秦蔓眼里他应该已经是一个目的不纯的骗子了吧。
“蔓蔓，事情不是林嘉木说的那样，你听谢南哲跟你解释好不好？”
秦蔓茫然地抬头，视线触及秦司澄鼓励的眼神。
“别害怕，我在呢，我陪着你。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他骗不了你的，好吗？”
直到冷静下来坐回沙发上，秦蔓才发觉黄思睿也在。
黄思睿头快要埋进地里。
“视频是我拍的……”
秦蔓听完了解释，也看完了那个“偷拍”的视频。
“偷拍确实不对，所以我觉得能帮到你就可以了，没想让你知道。”
谢南哲有些颓丧地垂着头。
“当时确实是懒得和林嘉木解释，也觉得没必要跟他解释，没想过传到你这里会变成这样。”
是这样吗？
秦蔓握成拳的手攥了攥。
那接吻的事呢？
秦蔓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
她不提，谢南哲也不提，那是不是就可以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扯上什么不明不白的关系？
谢南哲看秦蔓沉默着，也不敢逼她太紧。
“事情说清楚了，我就先走了。”
他拎着黄思睿站起身。
“姐姐，对不起。”
黄思睿也跟着说了句对不起。
大门被谢南哲轻轻碰上，家里只剩下自己熟悉的气息，秦蔓一直紧张着的身体开始慢慢松懈下来。
秦司澄给秦蔓泡了放了洛神花和薰衣草的花果茶。
握着温热的水杯，秦蔓一直僵直的思维也被渐渐泡软。
“还害怕吗？”
秦司澄关切地看着她。
“他们不是故意偷拍你，谢南哲也没有故意瞒着你。事情没有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秦蔓迟缓地点了点头。
“嗯。”
“会怪我吗？”
“……嗯？怪你什么？”
“怪我把他们直接带回家。”
秦司澄眼神里透露出内疚。
“我觉得这是个机会，想试试让你自己面对解决误会。没想到过去这么久，你遇到这种反差的事还是这么害怕……是我想法太天真了。”
秦蔓看着弟弟后悔的表情觉得心疼。
“怎么会怪你……亲自解除误会挺好的，我……我会好起来的。”
秦司澄听着秦蔓勉强的语气，不由得开始埋怨。
“也不知道林嘉木怎么想的，要是真觉得谢南哲问题这么大为什么早的时候不说？又不是刚知道你们俩认识，非要看到你们一起工作了才说，这跟故意挑拨有什么区别……”
说着秦司澄也回过味来。
他有些不安地瞟着秦蔓。
果然，秦蔓刚刚才缓和下来的脸色此刻充满了排斥。
现在想想，林嘉木跟她说这件事的时候，似乎刻意强调了谢南哲“不像个好人”的部份。
偷拍的行为和对偷拍行为的不以为意，被劝诫却警告对方管好自己的跋扈反骨。
察觉到自己被暗示，秦蔓忽然觉得有些反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