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下起了雨，宿舍开着窗，空气有些潮湿。
谢南哲一只耳朵塞着耳机听秦蔓的直播，手上写写画画，规划着工作室的区域划分。
黄思睿试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还打算继续追她吗？”
“为什么不追。”
“可是她家真的好有钱……”
谢南哲笔尖未停。
“那我就更努力点。”
“最后一个中奖ID，一只金毛~”
秦蔓的声音带着些惊喜。
谢南哲愣了愣，放下手里的笔。
看了这么久秦蔓直播，还是第一次抽中“点啥画啥”的活动。
【哇金毛终于抽中了】【有生之年】【足以证明抽奖公平性】
“来来来，让我来看看我的榜一大哥想让我画什么。”
谢南哲的留言被点开，是一张表情包。
带着安全帽的工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爱人的照片，爱惜地看了看摸了摸后揣回口袋，再扛起两袋沙。
【希望蔓蔓改成一只金毛看着照片里的小老虎】
“金毛大哥你真是，折煞我也。”
谢南哲扬起唇。
他也是今天从写字楼回来之后想起了这张表情包，今天第一次投这个。
弹幕陷入一片哈哈哈中。
【金毛为爱搬砖】【原来蔓蔓的嘉年华都是金毛从工地换来的】
这种程度的修改对秦蔓来说小菜一碟，很快表情包就改好了，谢南哲的头像也换成了搬砖金毛。
【谢谢蔓蔓，以后我在工地干活更有劲了~】
工作室开始招兵买马，猫林的小包厢成了他们进行游说的场所。
大学生的好处就是想要什么人都能在学校里找到。
今天约了一个有游戏大厂实习经验的同学。
谢南哲提前在猫林等人。
于薇把咖啡放在谢南哲面前。
“今天也是约了人吗？”
“嗯。”
“我在学校也有听说，你们开了工作室，在找人做游戏吧。”
“对。”
“听说待遇不错，”于薇半开玩笑地问：“你们那有我能做的工作吗？”
谢南哲沉默地搅了搅咖啡。
于薇抿了抿唇，浅笑着继续开口。
“我开学就大四了，到现在也没接到过什么好工作，不如找个行政前台之类的……”
“于薇。”
谢南哲打断她。
“我有喜欢的人。”
“……”
“我不会喜欢你的。”
于薇攥紧了手里的托盘。
“你在说什么呢……”
谢南哲垂眼看着面前的咖啡。
“如果我误会了，那抱歉，你就当是我自我意识过剩吧。”
谢南哲有些无奈。
已经很多次了，他一直回避，但于薇一直锲而不舍，他不想再在这种事上互相浪费精力。
包厢里正沉默着，秦司澄带着人进来了。
“诶，怎么就你一个人啊，黄思睿呢？”
“有课，他下课过来。”
“哦~”
秦司澄看到站在一边的于薇。
“再帮我们点两杯拿铁，谢了。”
“……好。”
于薇走了，谢南哲也松了口气。
秦司澄介绍：“这是郭端，之前在大厂工作室待过的大佬。”
谢南哲微微颔首，“你好，我是谢南哲。”
“这是我们游戏的策划和程序老大。”
郭端面色有些质疑地看着秦司澄。
“我是看你面子才来的……你这，靠谱吗。”
“靠谱靠谱，”秦司澄按着郭端的肩膀把他按进座位里，“你听我们给你说啊。”
说得口干舌燥，最终说服了郭端加入工作室，前提是给他主美的位置。
郭端离开了，剩下三人坐在包厢。
黄思睿：“这么一尊佛你是怎么认识的？”
秦司澄喝了口咖啡咂咂嘴，“之前招揽的一个绘画专业的女生介绍的，听说有大厂经验就想着试试能不能弄来。”
黄思睿：“有点傲气啊……”
谢南哲：“有经验的人傲气也正常。我们缺的就是经验，只要工作能力在，让他当主美也没什么问题。”
二维美术、三维美术、动作、特效。客户端、服务器、数据库、AI开发。
初期需要的人陆陆续续找齐，工作室也完成了布置，他们结束了每天猫林集合的日常，把工作地点转移进了二环的写字楼。
写字楼的指示牌，17楼换成了“南城三月工作室”。
一段时间后，游戏制作遇到了不小的问题。
“爬塔游戏的角色设计要足够有冲击力足够吸引人才能让人一直玩下去，按你的意思改的话这些魔物的特点都被改没了！”
小会议室里，郭端拍着桌，秦司澄按着眉心。
谢南哲拍拍郭端的肩膀，“冷静点，大家这不是在商量吗。”
“郭端啊，”陈梦开口，“我们这个游戏面对的不只是普通玩家，还有很多小孩和家长，魔物设计得这么……张牙舞爪……不太合适。”
郭端把矛头转向陈梦，“你参与过游戏设计吗？不先吸引一般玩家怎么把游戏持续做下去？”
陈梦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你别对着女孩子大喊大叫的。”秦司澄说，“我没做过游戏，但我也知道角色设计要符合内核，我们这个游戏本来就是为了孩子和家长做的，没有必要做成这么恐怖血腥的形象。”
“难道魔物不是攻击玩家的角色吗？”郭端固执地争辩，“魔物看起来毫无攻击力就符合内核了？”
秦司澄有些不耐烦，“你一定要把魔物做成这种风格吗？换个风格不会画了？”
“魔物就应该是这种风格！别的风格我做不了，你要是觉得不行你就找别人来做设定！”
郭端啪地一下把一叠设定稿摔在桌上，怒气冲冲离开了小会议室，开门的时候还差点撞上站在门外的几个美术组成员。
剩下门内几位主创面面相觑。
黄思睿：“他脾气真大……”
秦司澄靠进椅子里叹气。
“美术组的其他人和他沟通过了，他觉得自己没问题。人家觉得不合适就又来找我，他可能觉得主美权威被挑战了吧。”
门口走进来一个女生期期艾艾地开口。
“对不起啊……我们是不是添麻烦了。”
秦司澄摆摆手，“你们说的又没错，他那个风格确实不合适。”
“都怪我，早知道一开始就不把他介绍给你了……”
“怎么就怪你了。”秦司澄说，“郭端的经验很重要，没有他带着我们美术组就都是无头苍蝇了。没事，你们先做别的吧，我们再讨论下怎么办。”
女生带着美术组的人回去了。
黄思睿：“郭端看样子不像是会改的，要不美术组里重新挑个人画？”
秦司澄摇摇头，“他们原创能力不强风格不稳定，让他们画估计不行。”
陈梦：“搞不懂他为什么非要坚持那种狰狞的风格……画得圆润可爱一点能要他命吗……”
“圆润可爱？”
谢南哲想到了秦蔓条漫的画风。
秦司澄不期然开口：“……蔓蔓可能可以。”
刚刚还在思考让秦蔓来画的可行性，秦司澄就先提了。
谢南哲正有些暗自欣然。
黄思睿：“你别受了阻碍就任人唯亲啊。”
谢南哲不着痕迹地瞪了黄思睿一眼。
“应该可以吧，蔓蔓是画画的……”秦司澄语气也不太确定，“我其实也没看过多少她的画，但家里贴的年画是她画的，我觉得挺符合圆润可爱的要求的……”
黄思睿抽了抽嘴角。
陈梦也表示怀疑：“年画？胖娃娃抱鲤鱼？”
“不是，是那种生肖……”秦司澄揉了揉太阳穴，“我明天拿来给你们看看吧。”
转天秦司澄就带来了去年今年家里没贴完的一沓年画。
陈梦：“好像挺不错的……比郭端那个合适多了。”
谢南哲看着手里的鞭炮炸年兽和兔子点花灯。
黄思睿：“感觉在这个基础上再稍微凶一点就刚刚好。”
“是吧，”秦司澄露出点骄傲的神色，“蔓蔓画得很好看的。”
谢南哲顺其自然地接话：“那你……去问问你姐？”
秦司澄兴致勃勃：“行，今晚我回去问。”
然而第二天，秦司澄并没有带回好消息。
“蔓蔓说她不会画没有的东西。”
陈梦不解：“没有的东西？”
秦司澄挠挠头，“就是魔物这种实际上不存在的东西。”
谢南哲有些诧异。
他追问：“年兽不也是不存在的东西吗？”
秦司澄：“我也是这么说的，但蔓蔓说年兽画的人很多，有很多形象可以参考……她说让她画没人画过的东西有点为难她了。”
黄思睿：“那怎么办啊……再去劝劝郭端？”
陈梦：“我觉得还不如再招一个原画师实际点。”
谢南哲有些闷闷不乐。
昨天回去之后他越想越觉得秦蔓的画风和《幻梦百物语》适配度很高。想到能一起工作，能用秦蔓画的角色做自己的游戏，他今天来的路上都满腔期待。
以谢南哲对秦蔓的了解，她完全能胜任《幻梦百物语》的角色设定原画师工作，再加上是秦司澄的请求，他根本没料到她会拒绝。
他有些不甘心。
他摸出手机给秦蔓发微信。
【xnz：姐姐，我想和你聊聊，可以吗？】
也不知道秦蔓最近有没有在画稿，什么时间有空。
没想到秦蔓很快回复了。
【蜗牛：你想聊你们游戏原画的事吗？】
【蜗牛：我是真的不行，我平时就是随便画画】
【蜗牛：这么重要的任务还是找专业的原画师比较好】
【xnz：和我聊聊吧，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合适我不会再勉强你的】
【xnz：拜托了】
【xnz：[祈求.jpg]】
【蜗牛：好吧……】
【xnz：现在可以吗？去猫林】
【蜗牛：可以】
几人还在商量，谢南哲收起手机起身。
“我出去一趟。”
秦蔓当时挑工作室位置的时候特地考虑了大学城到工作室的交通状况。
谢南哲从工作室到猫林也就20分钟。
不过秦蔓家离得更近，谢南哲到的时候秦蔓已经等在那了。
“姐姐，”他小跑过去，“等很久了吗？”
“你离这么近，我能等多久。”
秦蔓觉得谢南哲认真过头的样子有点可爱。
“不知道你爱喝什么，就给你点了我爱喝的。”
谢南哲看着面前的榛子摩卡，笑从唇边泛起。
“谢谢姐姐。”
谢南哲是知道秦蔓实力的，他试着让秦蔓把心态放轻松，先尝试着画，如果实在不合适再拒绝也不迟。
但秦蔓对待《幻梦百物语》的态度比他想象中更严谨。
“游戏是你们的心血，我一点原画经验都没有，我不希望我的不专业给游戏带来负面影响。”
谢南哲觉得单从画画技术水平层面没法说服秦蔓了。
“其实我们的主美很专业，但他不重视我们的游戏理念，所以才会造成现在这种情况。”
秦蔓没想到是这样，秦司澄只是告诉她主美的风格和游戏不搭。
“主美在大厂待过，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解，并不愿意配合我们修改画风。但我们又需要主美的经验，所以只能按他的要求找其他原画师做角色设定。”
“那你们可以另外招专业的原画师……”
“专业的原画师我们已经有了，现在需要的是重视游戏理念的原画师。”
秦蔓轻轻握了握咖啡杯。
“不理解我们想法的人很难懂我们追求的是什么，在这点上我觉得没人比姐姐更合适。”
秦蔓闻言，眉眼轻轻弯了弯。
“看来司澄和你说过我们家里的事？”
“……说过一些。”
“那……他有提过我们父母已经不在了吗？”
谢南哲愣了愣。
“我们是父母去世之后才知道自己身世的。如果从小就知道，可能司澄也不会有这么深的执念吧。”
秦蔓垂眼，娓娓道来的平和语气像在说一个与她无关的故事。
“两年前我们父母意外去世，遗嘱公开后遗产分配的偏向实在是太明显，那个时候我们才从亲戚口中知道自己的身世。那一刻我们才知道，自己对父母来说根本不重要，想质问，想怨恨，却通通没了对象。”
没想到之前秦司澄提到的那些只是痛苦的一部分。
谢南哲沉默听着，心泛起细密的疼。
“司澄希望其他的孩子不要像他一样，所以很用心在做这个游戏。我也真心希望你们的游戏能做得好，所以我才拒绝你们原画师的职位，因为我真的没有自信。”
谢南哲突然觉得是不是自己有些强人所难。
秦蔓是真的重视，所以才拒绝的吧。
但他还是想再试一试。
“其实做游戏这个想法，我也是受别人影响。”
“……嗯？”
“我小的时候，10岁的时候，爸妈突然收养了一个妹妹。那个妹妹性格孤僻，整天木着脸，跟她说话她也不理人，最大的爱好就是一个人玩游戏。什么游戏都行，电脑手机，跳棋纸牌，甚至是一根绳子。”
或许是觉得同病相怜，“收养”这个词，激起了秦蔓下意识的好奇心。
“然后呢？”
“我爸妈每天想尽办法和她交流她都没反应，我那时候好讨厌她。我觉得我爸妈有了她之后就不爱我了。”
“她……你妹妹为什么会这样？”
“她小时候差点被她爸爸打死，后来被救出来，又在很多亲戚家辗转了很多年。”谢南哲表情淡了些，“那时候她很害怕和人交流。”
“啊……”
秦蔓不自觉露出心疼的表情。
谢南哲接着说：“但我那时候不理解，只觉得她很烦人，我都想让我爸妈不要她了。直到有一次她生病住院了，我去医院看她，在医院里遇到一个和她一样一个人玩游戏的女孩子。”
“我看到那个女孩子和我妹妹一样，一个人拿着一根绳子玩得很认真。我看不惯就跑过去问她，一个人玩绳子有什么好玩的？结果那个女孩子说，没人陪她玩她才一个人玩，两个人一起更好玩。”
秦蔓怔了怔。
谢南哲忆起小时候的事情，眼角噙起浅浅的笑意。
“于是我就和她玩了一下午翻花绳。离开之前我问她，为什么我妹妹每次都跑开，不愿意和我玩？”
“她说因为我看起来凶巴巴的，她比我大才敢跟我玩。我妹妹从小受欺负胆子小，我装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就可以和我妹妹玩了。”
秦蔓放在膝上的手缓缓蜷起。
“……然后呢？”
“然后我回家找了根绳子，故意在我妹妹面前玩得乱七八糟，好几次之后我妹妹就来跟我搭话了，她说我玩得不对。”
秦蔓笑起来。
“你居然真的照做了。”
“还好我照做了。”
谢南哲笑容里带着叹息。
“我靠玩游戏一点点和我妹妹熟悉，再后来带着我爸妈一起和她玩游戏，她才渐渐活泼开朗起来。我如果当时不照做，也不知道我妹妹现在是什么样。”
“是因为这件事情，我才会觉得，游戏能成为亲子之间沟通的桥梁。才会想要去做《幻梦百物语》。”
谢南哲看着她。
“姐姐，我们主创团队都认真看过你的画，我们真的觉得很合适。”
“而且我真的觉得，理解我们做游戏的目的，比所谓的专业更重要。”
桌下秦蔓的手轻轻攥着裙角。
“让我……考虑几天，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