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京都秋末,微风中已满是寒意。

    秋风拂过,廊上满是落叶,因着沈将军的新丧,长廊各处灯笼挂饰全部拆卸,以往的秋色美景,如今看来竟也显得些许凄凉。

    “我不想嫁给他”沈夕月低垂着眼眸,站在游廊尽头的亭内,颤声的说着。

    说给这世上仅剩的,也是唯一的血缘至亲,沈家二郎沈晏安听,但更像是说给自己听。

    “二哥哥,我不嫁了,可以吗?”沈夕月艰难的抬起头望向眼前的男人,再次把话小心翼翼的说出口,眼里噙着泪,窘迫难耐的等着面前的人回应。

    “为何?总该有个缘由”沈晏安本就硬朗的面容,因着妹妹的话,徒然增添了几分怒气。

    沈夕月尚在刚才发生冲突的混沌之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知自己现在难堪至极,委屈至极。

    “你也该懂事些,我们沈家现如今,大哥生死未卜,父亲他......”沈晏安说罢,强忍眼中的泪意,转身避开拽着他衣袖的那双手,背过身去。

    看着他紧咬的牙关,涨红的脸,沈夕月瞬间泪如雨下,默默的将受伤的右手掌握紧,缩回衣袖内,低头默默的说着

    “二哥哥,你别难过,我不说了,我会乖乖的,等着大哥哥回来,等我们…等我们一家团聚”

    沈夕月双手紧紧的抓着衣袖,压抑着抽噎声,强忍着哭意,想把泪水憋回去,缓了又缓后,终于忍下心中酸意,抬头对着二哥哥浅浅一笑,想要让他安心。

    沈夕月何尝不明白,如果是数月前,她还是哥哥们和父亲宠爱娇养的沈家大小姐,极尽荣华富贵宠爱于一身,在家中总是肆意妄为又娇蛮任性。

    而现在,父亲蒙冤死于狱中,大哥哥生死不明,如若没有父亲众多将士的拥护,怕是沈家早就被坐实了投敌叛国的罪名,株连九族。

    “月儿乖”低头陷入沉思的沈夕月,忽然感受到头顶,被一双温暖的手掌覆盖,略带沙哑疲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我马上就要随大军出征,我不相信阿爹和大哥会背信弃义,待找回大哥,定能证明我们沈家清白” 沈晏安眼眶微红,轻轻的叹着气。

    “你要听话,今时不同往日,无论如何都不可在婚事上任性,哪怕,哪怕这期间有何委屈,也要隐忍,如若我不能归来,你还能......” 一双大手颤抖着扶握着沈夕月单薄瘦弱的肩膀嘱咐道,却怎么也不忍心把剩下的话说出口。

    不等哥哥说完,沈夕月便哭着扑进了他的怀里,紧紧的抱着他的腰身,把头埋进宽厚的怀里,抑制不住的哭出声。

    沈晏安一双有力的臂膀,轻轻拥着她,这个被捧在手心里长大,年才及笄的妹妹,一下下的摩挲着妹妹的后背,却说不出任何安慰她的话。

    良久后,从沈晏安的胸膛处,闷闷的传来略带嘶哑的声音

    “二哥哥,你放心,我不会任性的,我一定一定等你和大哥哥回家,一定”沈夕月深深吸了一口气,憋回即将溢出喉咙的抽泣声。

    沈夕月深吸一口气,鼓起了勇气。

    明白哥哥的安排,从哥哥怀中退出,抹干脸上的泪痕,眼含泪光,扯出一丝笑意,坚定的看着哥哥。

    为父亲守丧后,沈夕月再也没有如此肆意的宣泄过心里的不安与委屈,不想被人看笑话,亦不想身边人担心。

    沈夕月依稀记得,沈家最初出事后,沈家混乱不堪,他们兄妹二人,拜求了差不多京都中的所有的世家贵族,只希望能在朝堂之上替父求情,毫无办法的他们,将所有的希冀放在了最不该的地方。

    结局当然跟最初预想的一样,所有人皆是避而远之。

    自小一起长大的闺中密友魏盈雨,廷尉府的三小姐,家中为着避嫌,原本被父亲禁足于家中,依然冒险,悄悄装扮成婢女模样,来探望她,哭的比她还惨。

    沈夕月那时候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甚至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可能时至今日,沈夕月才真正的接受现实,接受自己不是那个可以任意妄为,在父兄面前撒泼耍赖的小孩子,她要长大,要保住沈家。

    回到房内,坐在榻前出神许久,直到手上的疼痛一阵阵变得越发明显,沈夕月低声唤道

    “阿枝,帮我打盆水来”沈夕月默默的站起身,忍着手腕及胳膊上的疼痛,吃力的脱着被弄脏的衣裙。

    虽已深秋,但家中突遭变故,连换季衣物甚至都未能来得及备下,她身上穿的单薄,拢起右手衣袖,看到肤白如雪的手腕处,已经红肿变黑青色。

    阿枝直到端水走进来,才发现她手腕处的淤青如此瘆人。

    因为隔了良久,看上去颜色比午时更甚,心疼的瞬间眼泪上涌

    “小姐,我去请大夫吧,你最怕疼了,以前,以前你......”阿枝边说边哭了起来。

    “好了,别哭了,去拿活血化瘀的药油,帮我揉一揉”沈夕月故作无事轻松的说着,用尚且伤的较轻的左手,拍了拍阿枝的头。

    沈夕月抬头望着,抽泣的背影出去,一阵心酸,这个从小陪她长大的贴身侍女,沈家这么大的变故,身边的嬷嬷女婢,走的走,发卖的被发卖,就算仅剩下的,也不堪为用。

    沈夕月只着中衣坐在塌边,对着敞开的窗,阵阵冷风袭来,却已麻木的丝毫感觉不到一丝寒意,呆呆的看着窗外的日落,想起午后在王府的那一幕。

    自从沈家出事后,京城里这些世家贵族都是对沈家人避而远之,自然不会有什么拜帖递到他们手中。

    沈夕月也是数月里头一次出门,已经尽可能的避开了人群,哪怕进到了王府,也是选了僻静小路,但依然没能躲过去。

    “呦,这是谁啊,还有脸出现在这里,难不成这罪臣之女,竟还妄想扒着王府这个高枝不放”靖安侯府嫡女周芷伊,身着一身价值不菲的锦罗绸缎衣裙,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带着一脸嗤笑,手被身边婢女搀扶着,迎面走向了沈夕月。

    沈夕月已经逐渐习惯别人面对她时的窃窃私语,有幸灾乐祸也有替她惋惜,她都可以无视,唯独那句“罪臣之女”,刺痛了她。

    时至今日,她依然无法接受别人对她父亲的折辱,一生都在战场厮杀,保家卫国的铁血将军,怎么如今可以任他们如此污蔑,成了人人口中的罪臣。

    沈夕月抬起眼眸淡漠的扫了一眼眼前人,此时并不想逗留,亦不想发生冲突,便抬起脚步准备绕开,继续前行。

    以往在其他姑娘们齐聚的场合,她自然是要趁机回击嘲讽她几句,那时她可以肆无忌惮娇蛮任性,而此时她也知道,现在的她,不能任意妄为,更不能成为二哥哥的负担。

    数月前御前禁军毫无预兆包围了将军府,殿前副都使亲自带兵搜查,于书房暗室内搜出与属地互通信件数封,疑似沈家通敌叛国,沈远当即被押入大理寺狱。

    不日后便传出沈将军畏罪自杀,死于狱中,沈家早已不复往昔。

    沈夕月双手提起裙摆,快步走上台阶,试图绕开周芷伊的阻碍,继续前行去给今日寿辰的老王妃,当今定北王的母亲请安。

    但周芷伊丝毫没有想要轻易放她过去的意思。

    “怎么,这就想走?”周芷伊蛮横的堵住她的去路,抬手示意跟着的下人避开,自己满脸鄙夷之色走近沈夕月面前,刻意压低声音道“你平时的伶牙俐齿呢,今日怎么如此乖巧了,是不是你那罪臣爹爹不能给你撑腰了,所以现在这般的畏畏缩缩?”

    说罢,周芷伊拉扯着她,不肯松开放她前行。

    “你别以为凭你这张脸,还妄想嫁入王府,你沈家现在就是万人唾弃,凭你也配?!”周芷伊故意靠近沈夕月的耳边,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说着。

    沈夕月双手紧紧攥紧,指甲陷入到手心处,传来阵阵隐痛,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让她忍下所有的情绪。

    周芷伊见她依然不为所动,更加大胆了起来,抬手拨弄她发上的簪子道:“你父亲不是才自戕嘛,你怎么还有心情佩戴这些玩意,怕不是死了爹,没了靠山,急着出来勾男人当倚靠吧。”

    不等周芷伊说完,原本已经忍无可忍的沈夕月,直接一个向后撤了脚步,拉开足够的空隙啪的一声,一巴掌狠狠的打在了她的脸上。

    “啊啊啊啊,你这个贱货,竟然敢动手打我!”

    周芷伊身边的婢女见状,一窝蜂冲上来按住人,而周芷伊试图往沈夕月的脸上呼巴掌。

    既然都已经动手打了,沈夕月也无需继续忍耐,武将家的女孩,哪个不是骑马骑射样样精通,她们内宅的花拳绣腿,怎可能是她的对手。

    沈夕月毫不费力的挣脱婢女的钳制,反手越过她身边的两个婢女,扯过她想要继续教训周芷伊,婢女马上爬起来,再次挡在身前,就这样几个人团团的撕扯了起来。

    “胡闹!都放手”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出现。

    沈夕月瞬间僵直,心道不好,这是陆淮之的声音,那个常年征战在外,甚少谋面的定北王。

    虽然并不后悔自己动手了,但是沈夕月的内心此刻,最最不想见到的人是他,绝不想在他面前这般难看。

    心虚的瞬间,手上泄了力道,被对方合力推倒在地。

    失去平衡的瞬间,整个人后仰摔倒,手腕直戳在地面,钻心的疼。

    陆淮之反应极快的移步,想要扯住向后倒的人,奈何距离太远终究是没来得及。

    一身藏青色衣袍的男人,弯腰试图将地上的人托起时,却被地上的人悄无声息的避开了。

    陆淮之眼眸微缩,便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臂,攥紧手掌重新放下,注意力却一直在身前摔倒的女孩身上。

    自父亲去世后,格外敏感的沈夕月,根本不敢哭,强忍疼痛,故作坚强的迅速的起身,整理好衣袖,拱手置于身侧,规规矩矩的行礼“王爷~”

    “淮之哥哥,呜呜呜,你看看,你看看我被她打的,我爹爹娘亲都没动手打过我,你看你看”周芷伊拽着陆淮之的宽大衣袖,大声哭诉着。

    沈夕月稍稍抬眸,看到自己未婚夫君的衣袖,被人扯着,嘴角微微扯了一抹苦笑。

    “你先动手的?”

    陆淮之上前一步,走到一直低垂着眼眸的沈夕月面前。

    沈夕月并未抬头,依然低垂着眼眸,看着他深色靴子的前端,坦然的回复着“是”

    “为何?” 依然是简短的问话,声音透着疏离清冷。

    “她言语侮辱我和我阿爹”沈夕月闻言,倔强的抬起头,此时抬眸,带着对周芷伊的愤恨情绪,像是浑身长满刺一般,盯着陆淮之的眼睛,回答他。

    “难道你父亲是罪臣,畏罪自杀是假嘛,我为何不能说”周芷伊上前,与沈夕月纷争,瞪着那双泪眼朦胧,还带着几分撒娇卖惨的语气。

    沈夕月皮肤白皙,因着周芷伊的话,面色红了几分,甚是明显。

    瞬间胀红的双眼,分不清是难过多一些,还是愤怒多一些。

    沈夕月年才及笄,自是没有多少掩饰情绪的能力,几番下来便忘记顾忌眼前人的身份,提起裙摆就向前一步,想要教训这个满口污蔑的蹄子。

    陆淮之眉头轻皱,似是对她行为不满,轻微侧了一下身子,挡住她前进的方向。

    周芷伊也受到惊吓般,顺势躲藏在了陆淮之的身后。

    “行事如此莽撞冲动,沈家就是这么教导女儿的吗?”陆淮之双手背后,声音不辨喜怒,低头凝视着沈夕月。

    陆淮之身姿挺拔,沈夕月将将到他肩膀处,抬头望向这个甚少露面的未婚夫君。

    沈夕月是眼含诧异和受伤的盯着他,而后,默默咽下想要脱口而出的反驳,对于他的指责不作声。

    此时的沈夕月,根本已经不知道什么是怕,什么是畏惧了,威名于朝堂内外的定北王,战场上杀人无数的狠戾,朝堂上的凉薄,不近人情,皆是提起他便是瑟瑟发抖。

    “皇上尚未定罪论处沈家,并有手谕允诺若尽快找到我大哥哥,查清此案”她可以默认他们对她的指责,但不能接受对父亲的折辱。

    沈夕月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抬头盯着那双似是无波无澜,漆黑而冷淡眼睛,固执的等他回答,不肯服软。

    “我要去找我阿爹,我要去找姑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周芷伊在他身后,边哭边叫嚣着。

    由于距离太近,沈夕月微不可察的,似乎感觉到陆淮之轻轻的叹了口气,然后冷着一张脸说道

    “出手伤人不对,道歉,今日是母妃生辰,此事就此作罢,不可节外生枝” 陆淮之眉头微蹙,低头凝视着眼前倔强的女孩。

    声音里却满是命令的口吻,不听解释不容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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