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琳琅面无表情地看着铜镜中的如花容貌,她微微侧头,嘴角勾起,眼睛瞥向镜中的自己,眼波流转,烟视媚行。
跳动的烛火,微黄的烛光,给她的脸铺上一层暧昧的柔光。
顾景行走到她身旁,俯下身贴着她的脸,蹭了蹭。
镜中,女子眉目如画,男子面如冠玉,如同一对璧人。
可惜,一个是花魁娘子,一个是青楼常客。
顾景行站起身,手扶在她的肩膀上,问:“怎么了?为何是这副神情?”
安琳琅转过身,微微抬头,说:“听说顾公子要成亲了?”
顾景行看着她毫无波澜的脸,语气带冲,“是又如何?”
安琳琅将钗环取下,随手扔在妆台上,“既是要成亲了,怎能夜夜流连青楼?”
顾景行一愣,“你是要赶我走?”
安琳琅摇摇头,“奴只是希望公子怜惜夫人,莫要伤了夫人的心。”
顾景行被她气笑了,口不择言,“你倒是好脾性,一个青楼女子,倒有了正房夫人的贤良淑德!”
话一出口,顾景行就知道要糟。
果然,安琳琅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站起身,绕过他向床榻走去。
“琳琅身体不适,顾公子去找其他姐妹吧。”
顾景行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安琳琅侧躺在床上,听见关门声,忍耐已久的泪水不住地往下流。
自小被卖入青楼,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位置,面上轻轻巧巧,肚子里全是苦泪。
姐妹告诫万万要守住自己的心,可若心随人愿,这世间也没了痴男怨女的故事了。
当年她初登台,一支水袖舞惊艳四座。那时,她看着台下争相竞价的众人,心中一片茫然,一错眼,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满是势在必得。后来,果真是他推开了门。
一夜过去,他却不允许她接客,自己倒像是被他养在这百花楼中。
这一年,她也渐渐得知,他身份尊贵,当年拔得头筹,未尝没有身份加持。
顾景行待她极好极好,自己随口说的一样东西,自己都不记得了,他却会放在心上,替她寻来。若说这不算喜欢,还有什么算呢?
可是,她心中欢喜的同时,也含着担忧,觉得这一切如梦似幻,不知真假。
今日骤然得知他要成亲的消息,她似乎从梦中醒来,一瞬间灵台清明,心道:“果然如此。”
一整天浑浑噩噩,到了晚上,才后知后觉地觉得心痛,眼眶泛酸。
“哎。”
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安琳琅一惊。
接着床榻微微下陷,一副身躯贴了上来。
顾景行将安琳琅转过来,把她泪流满面的脸按在自己怀里。
“你既不想我走,又何必摆出冷脸?”
安琳琅想挣脱出他的怀抱,又被顾景行按住了,泪水浸湿了顾景行胸前的衣襟。
顾景行轻轻抚摸着她的秀发,“我待你如何,你难道不知,非要我把心挖出来给你吗?”
安琳琅闷闷的声音传出来,“谁要你的心,你都要娶妻了,又何必来纠缠我。”
顾景行忍不住笑出了声,“没有,谁说我要成亲了。”
“你……你骗我!”
安琳琅抬起头,手攥成拳,不停地锤他的胸口。
顾景行抓住她作乱的手,语带笑意,“我若不骗你,又怎么知道你的心意?这一年来,我日日嘘寒问暖,殷勤备至,而你始终冷冷淡淡,我怎能不急?”
安琳琅哼了一声,乖乖地躺在他的怀里不动了。
烛火微微跳动,微黄的烛光下,一室静谧。
“琳琅,我替你赎身吧。”
安琳琅已经有几日未见顾景行了,若是从前,他必定会有口信捎给她,可是如今却只言片语也无。
她心中担忧,却也无能为力。
那日,顾景行说替她赎身,她自然欢喜异常,只觉得自己苦尽甘来,日后也能过上寻常女子的生活。
可是,接连几日都没有顾景行的消息,安琳琅不禁想他是不是后悔了?一想到这种可能,安琳琅觉得嘴中苦涩不堪。
忽然,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安琳琅想推开门看看是怎么回事,房门却先一步从外面推开了,一群带刀侍卫闯了进来。
为首的侍卫,手上拿着一块令牌,语气冷硬地说:“安姑娘,王爷有请。”
“孽障!”
一声暴喝传来,紧接着,一个茶盏飞了出来,直直地打在顾景行的额头上。
顾景行直挺挺地跪着,一动也不动,任由茶盏砸破他的额头,鲜血顺着额头往下流,他似乎毫无感觉,面无表情。
王爷看见他这副样子,又是一阵气急,“你往日胡闹,我不管你,可是你如今是想干什么?!”
“一个青楼女子,你替她赎身,你把王府的面子往哪搁!若非我今日撞见,你是不是还要把人往家里带?!”
顾景行听到这里,讽刺地笑了笑,“有何不可?父王当年不也是这么做的吗?”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
王爷被这话刺得满面通红,立刻火冒三丈,“好好好!我看你今日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来人,请家法!”
安琳琅被请到王府,看到的便是满身鞭痕躺在床上的顾景行。
安琳琅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她跌跌撞撞地扑到顾景行床边,“顾郎!”
顾景行双眸紧闭,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嘴中喃喃。
安琳琅强忍眼泪,凑近去听,顾景行的声音轻微得如同气音,尽管如此,她还是听清了他叫的是“琳琅”二字。
安琳琅再也忍不住,趴在床边呜呜地哭了起来。
太医看安琳琅这样,不禁叹息了一下。安琳琅和顾景行的事情,他也有所耳闻。
听说顾景行一掷千金包养了一个花魁,众人都以为顾景行只是玩玩,没想到一年过去了,顾景行还是沉迷在温柔乡中,这时,众人又说安琳琅好手段,迷住了顾景行。
如今看来,这分明是一对可怜的小儿女罢了。
待哭声渐止,太医对安琳琅说:“安姑娘,你不必担心,顾公子情况稳定,只是他日日叫着你的名字,迟迟不肯醒来,王爷这才请了你来。你多与顾公子说说话,他醒来便没事了。”
安琳琅起身行礼道谢,脸上犹带泪痕,“多谢太医,琳琅记住了。”
这几日,安琳琅日夜照顾着顾景行,王府中的人并没有难为她,吃食衣物一应俱全。
安琳琅按照太医的嘱咐,和顾景行说起从前他们经历的事情,常常说着说着,自己却哭了起来。
她不懂医术,心中焦急万分,看到顾景行的脸色一天天红润起来,才放下了心。
顾景行的脸色是好了,可她自己却无心修整,面色憔悴。
于是,这天顾景行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头发凌乱,眼下青黑的安琳琅。
安琳琅看见他醒了,满脸欣喜,语气轻快:“你醒了!”
顾景行心中涌上万分柔情,他这几天虽不能睁眼,却也知晓安琳琅日夜陪着自己。他忍不住把安琳琅抱进怀里,感受着怀中人的体温,却一言不发。
在顾景行醒来的时候,王府的丫鬟便通知了王爷。
王爷匆匆敢来,看到抱在一起的两人,又一声不吭地离开了,没有打扰他们。
顾景行身体大好后,王爷派人来请安琳琅,顾景行想跟着一起去,却被拦了下来。
安琳琅一走进前厅,便看见一个威严的中年男子端坐在首位。
安琳琅上前行礼,“奴见过王爷。”
王爷端起旁边的茶盏,慢慢地品着茶,没有看她一眼,任由她行着礼,好一会儿,才放下茶盏,说道:“安姑娘请起,本王可担不起你的礼。”
安琳琅起身,垂首不语。
王爷看她一眼,说:“安姑娘,你若想赎身,本王亦可替你赎身,但你日后必须远走高飞,不能出现在我儿眼前。”
安琳琅“嚯”地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王爷这是何意?”
王爷语气嘲讽,“安姑娘,我劝你见好就收,免得鸡飞蛋打。”
安琳琅却看着他说:“琳琅不过一介弱女子,他日顾郎厌弃于我,以王爷的权势,还怕我掀起什么风浪不成,王爷又何必这么着急。”
王爷哂笑,“安姑娘伶牙俐齿,本王自愧不如。却不知,若我儿没了这王府的身份,安姑娘还能否说出这一番话来。”
安琳琅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或许,这世间大部分人都这样想。
“王爷这话好没道理,若顾郎没了这身份,琳琅也遇不到顾郎,又如何能到王爷面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你!”王爷怒极反笑,“好一张巧嘴,你就如此笃定我儿会为了你放弃这荣华富贵?”
“王爷说笑了,琳琅又不是能掐会算,如何笃定?只不过,顾郎未曾背弃琳琅,琳琅自然不会背弃顾郎。若顾郎选了荣华富贵,琳琅也愿赌服输。”
京城的茶楼中,三三两两的客人说着闲话。
“唉,你们听说顾王爷的事了吗?”
“什么事?”
“顾王爷的儿子,吵着闹着要娶一个花魁,被顾王爷打了一顿,没想到下手重了,顾王爷的儿子病了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啊,这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顾王爷还抓了那花魁去王府,之后就没有人见过那花魁了。大家都说顾王爷痛失爱子,将那花魁送去陪他儿子了。”
“啧啧啧,好可怕。”
雁城的一座小院子里,传出男子气急败坏的声音,“小兔崽子,你站住!别跑!”又有一个童音响起,“娘,娘,快来救我!”不多时,女子轻声细语地安抚声响起,院里点上了灯,一缕轻烟慢慢地升入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