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凝站在问道飞舟上凭栏而望，四处一片苍翠河山，云雾蒸腾，飞舟巨大，能乘百人有余，穿行云雾之中，睫毛发梢都是凝集的水汽。

    若想起门派大比一战，江凝愁的只想叹气。

    她写当时魔气涌动，弟子们本来在林中避难，谁知道魔将从林中大地的裂缝中爬出，苏浩和苏绫云远在比武场对付魔物，一时间赶不过来。

    江凝打开了护体银钵，让弟子们赶紧进去躲避。

    除了林萧。

    林萧此前在门派大比获得了魁首，却因此受伤，被弟子们留在了不远处的树下。

    旁的弟子说林萧还没进来的声音不算小，但江凝恍若无闻，提剑就上。

    这一仗打的地动山摇，江凝险胜。

    四处火光滔天，江凝一手剑法撕开烈焰，穿过魔将心脏，她一身青色剑服被血染了一半，又被火烧焦了三分。

    她拔出剑后回过头，看着树下的林萧，剑尖上还在滴着血。

    她说：还活着吗。

    她猜测林萧当时一定心脏跳的雷声轰隆，又冷的冰封三尺。

    江凝就是故意的，故意将他留在那。

    林萧那么聪明，一定也知道她的用意。

    杀了林萧？下不去手。

    救林萧，又甘不下心。

    只盼着这熊熊烈焰和肆意剑气能给她个答案罢了，而这个答案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翻了一手剑华，清云剑法原该直撕开这魔将的身体，她却变了一式，拦下了魔将指向林萧的火。

    剑插入了魔将的心脏。

    林萧好好的活了下来，只因为她一瞬间的恻隐之心。

    没人知道原身当时想了什么，她就像是以往救了任何人一样救了林萧，还问了一句活着吗。

    “想什么呢，”江凝的肩膀被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苏绫云冲着她笑道，“不用太担心啦，咱们添了这么些人，肯定会平安归来的。”

    江凝看着这张花似的脸，勉强笑了一下，苏绫云看她兴致不高，凑过去小声和她说悄悄话：“阿凝我和你说，我和我哥说东州那边有个习俗，未婚未嫁的姑娘会被路上给玉钗，代表想结为道侣。”

    “有这习俗？”江凝满脸的怀疑。

    “当然没有，”苏绫云眉眼弯弯，“我骗他说要是有个哥哥绣的荷包，就代表这个女子家中极为受宠，不需婚嫁，也就没人送钗了。”

    江凝心领神会的理解了她的意思，一脸的难受。

    “他真给你绣啊？”

    得到了苏绫云的肯定答复后，江凝的表情从难受变成了难以接受，苏浩一米九几的大个，虽然不像楚胜是个双开门冰箱，但起码往那一站也能完美的挡住苏绫云和江凝两个人。

    手上的老茧被浩然巨剑磨得那么厚一层，江凝都怀疑他根本握不住针，而且一想这个...大号肌肉型人类在那绣花，总觉得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像什么...江凝脸色都快绿了，她实在不想看见苏浩就觉得他是个肌肉猛0。

    苏绫云看着江凝的脸色变了又变，本来在那偷笑，可她注意到江凝的表情凝固了。

    苏绫云心中大叫一声不好，只想着说些趣事让自己的好姐妹别那么担心，却好巧不巧的戳中了她的痛处。

    虽然现在的这些弟子们不清楚，但苏绫云这一辈差不多时间入门的人们都知道江凝不是考核入门的，是被杀尽了满门逃出来后路上被剑仙捡回来的。

    剑仙不会养孩子，捡到她时什么样带回门派就什么样，满身的血污伤痕，大冬天的就穿了件单衣。

    阿凝没有家人了，我的话定是让她想起了伤心事，苏绫云心痛的看着自己的好姐妹。

    “阿...阿凝，”苏绫云握起了江凝的手，“没关系的，那些事都过去了，你我姐妹金兰，我哥哥也是你哥哥，等会儿让他给你也绣一个。”

    苏绫云不知道江凝心里是被土拨鼠尖叫刷了屏，说出来的话只让江凝想快点离开这个致命的地方。

    “绫...绫云，”江凝勉强开口，“这道...大可不必。”

    苏绫云递给她一个“我懂”的表情，又拍了拍她的手，娉娉袅袅的走了，约么是去找苏浩了。

    不，你别懂，江凝两眼发黑。

    看着苏凌云的背影，江凝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只是忽地想起，门派大比她把苏浩写死了。

    当时只是为了体现场景的惨烈，就直接写死了苏浩，虽也把苏绫云写的撕心裂肺，但她从没想过这件事会不会让苏绫云真的伤心。

    苏浩如果死了，江凝想，绫云应该真的很伤心吧。

    飞舟到东州大抵要七八天，除了苏浩忙着猛男绣花之外，其余的人都忙着这两日给来的弟子们开小灶，既是希望弟子们能在门派大比上搏个好名次，也是希望万一异变突发，这些好孩子们能多些自保能力。

    林萧、魏清风和沈遥遥都是天子长老的弟子，对这种修习见怪不怪，即是林萧之前在江凝门下并不受待见，也是被一招一式的领着练过剑的，可这些内门弟子不是。

    这五个内门弟子都是内门的精英，一层层筛选出来后再由教习长老们推荐，平日里在内门修习，虽然偶尔也被指点一二，但从未这么近距离的被这些天字长老细细教导这么多天。

    一想到接下来直到门派大比结束，都是这样的光景，他们只觉得对门派大比的紧张感都冲淡了许多，只剩下跃跃欲试的亢奋。

    约么这样过了五六日的安稳日子，飞舟即将驶入东州境内，问道宗一行人偶遇了大雷音寺的佛修们。

    佛修和旁的门派不太一样，寺院散落各地，还分了锻体和修心两个心法，大雷音寺是当今佛修众寺之首，每次门派大比前，各地佛修都会选出佼佼者汇聚在大雷音寺，最后论道比武，再一同前往。

    大雷音寺虽然香火旺盛，但都几乎被做了布施，寺内并未留下多少，也没有买过飞舟，每次都是提前许久步行前往。

    宋无乐和君清野和大雷音寺的住持关系不错，原身小时候心性不定，还被带着在那住过一段时间，书中她死时，那里还有人点过一盏灯。

    江凝到这里之前算不得信佛，但碍于原身和对方的这层关系，看见了这一个个的灯泡，真的很难不邀请他们登船。

    他们答应了。

    带队的佛修是明释佛子，大雷音寺当今住持的亲传弟子，藏空大师圆寂前亲指的大雷音寺无上金光卷30世传人。

    明释年岁和江凝一样大，刚出生没多久就被人遗弃在了寺院门口，小时候和江凝还经常玩到一起，到还算是相熟。

    书里本不是明释带队，如今换人，大概率是宋无乐送信去了。

    “明释大师，”江凝对他颔首，随意指了几个精英弟子，“让这几个孩子带您们安置，有事您找我就行。”

    明释眉心有一点朱砂痣，看上去年级极轻，却已经有了大师的影子，慈眉善目，就连看着山间流云都带了三分悲悯。

    “江施主唤贫僧明释就好，”明释极轻的对江凝眨了两下眼，就像小时候那样。

    江凝接收到了他的示好信息，抿着嘴笑了下，但是没有进入童年回忆副本。

    因为她本就不是和他一起在寺院西井边上捡小石头摞着玩儿的那个人。

    问道宗的弟子大多知道两个宗门关系很好，但一时间突然来了这么多佛修也是觉得新鲜，总忍不住多看两眼。

    尤其是沈遥遥，整个人都充斥着一种莫名的亢奋，好似还有点幸福的意味。

    修真界的人们虽然算不上闭塞，但也没江凝来之前的世界开放，别人不懂沈遥遥为什么这么兴奋，只当是她觉得人多有趣，但是江凝几乎一瞬间就懂了。

    这叫xp，这孩子真是有点东西。

    江凝一个头两个大，他们张口闭口我佛慈悲，早晚念经，虽说这世上有的是修欢喜禅的佛修，但大雷音寺来的这些走的都是清心寡欲的路子。

    希望沈遥遥能克制一下自己，江凝想。

    不过总体而言，大家对此都是抱有积极态度的，除了林萧。

    林萧好像对这些全然不感兴趣，对佛修的态度和他平日里比起来甚至算得上是冷淡，几乎只能保持得了基本的礼貌，整体的状态像是只炸了毛还拼命掩饰的猫。

    江凝觉得奇怪，对于林萧突如其来的青春期感到不解。

    这几天相处下来林萧待她亲近了许多，但又似乎总有些时近时远的犹豫，江凝都只当是受了太多年苦，一时间缓不过来。

    可他今天的态度确实是稀奇。

    作为一个深知自己使命的讨好型养成系师尊，江凝一脸笑盈盈的对林萧招了招手。

    “萧儿，”江凝叫他，“来。”

    林萧小跑着过来，并且对着她露出了一个乖巧的笑。

    江凝直道这孩子适合去唱京戏，修真真是埋没这变脸的速度了。

    “萧儿可是有些介意佛子们上船？”

    林萧显然没想到自己的小情绪这么快就被注意到了，整个人都愣了一下，十分明显的慌乱了一瞬间。

    他张了张嘴好像想说没有，但又没说出来，而是问道：“师尊，徒儿之前看书看到，大雷音寺无上金光卷可看破一切不可言说，宛如诸佛加身，是这样的吗？”

    江凝想说是，但又有些不太确定，因为她也不记得这个设定的极限具体在哪，而且她写到结束时，这个无上金光卷也没人修至大成，只是明释顿悟一二。

    最后只能模棱两可的回答：“兴许如此吧，但如今还未曾听说哪位佛子修成了这样的本事。”

    林萧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江凝猜了个一知半解，知道林萧大概是不想被人知道他做伴读那段日子是怎么过的，但想着大雷音寺是他以后悟成问道心法最高境的直接助力，还是少不了提点两句。

    “萧儿，为师年少时在大雷音寺住过一段时间，受了许多恩惠，”江凝特意着重说到许多恩惠，希望林萧能懂她的良苦用心。

    “无论如何，为师还是希望你也能和佛子们相处的好一些。”

    林萧看上去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但后面两天确实看着态度好上不少。

    眼看着飞舟进了东州的地界，飞舟周身绕着金银流光，法阵的力量毕露无遗，白云谷的法阵可称天下第一，所有飞舟进入白云谷后都会自动接轨，被法阵引到该去的地方。

    江凝几人啧啧称奇，正欲伸手碰上一碰这些流光，就听得旁边一阵叮咚泉水似的笑声和着沁香被阵阵微风裹挟而来。

    浅棕色的画舫金漆描边，零星点缀着月光石和北海珍珠，数十柄半镂空油纸伞被细纱悬了起来，三春桃、十月桂点上浅色灵石织成伞面，浅桃色的绸缎轻纱随风而舞。

    舫头有个一人多高的朱红细台，上面有一个女子，一脚屈膝单足而立。

    琵琶反弹、纤腰盈盈、玉臂轻展，墨发挽着十分繁复的发髻，白玉压鬓簪、云脚珍珠卷须钗，赤霞蹙金双层广绫短裳，累珠叠纱舞剑裙。

    那个女子微微回头，对着问道宗的人笑了笑，明艳之不可方物，柔情如春水入骨。

    皎皎兮似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回风之流雪。

    这是仙姝坊大师姐，曲清。

    江凝满脑子都是姐姐我可以，幸福的眼泪马上就要从嘴角流下来，恨不能现在就飞身过去，给姐姐见识一下什么叫磨镜之好。

    林萧站在旁边把江凝的神色看了个一清二楚，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师尊好像疯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