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边

    “算算时间,凌云该到皓京了。”李霜飞提着一沓纸钱,笑嘻嘻地对着吕钱道,“我也待不了多久了,该给西越送点东西了。”

    吕钱给她送来最后一次要喝的药,这次连劝也不劝了:“将军一路小心。”

    西越边城的守卫再一次见证李霜飞上门挑衅,连箭都还未射出,鼓未击,她就又跑了,只留下满天飘零的纸钱,成了西越人在三春来临前,看见的最后一场雪。

    “告诉乌乔炎,他知道该找谁报仇。”

    这话传不到乌乔炎的耳朵里,边城里没有他的势力,交部的乞彧彦倒是能听见。

    他们不讲对错,只讲力量。

    乌乔炎失去最得力的儿子,内部乱成一锅粥,谁都想上位,他又谁都不能得罪,不然就是折己之翼。这般境况,凉部成功让其余几部有了可乘之机。

    照李霜飞的话讲,乌乔炎应该给他儿子分一点优柔,乌乔邈应该给他老子分一点横冲直撞。若此时是乌乔邈掌权,他会把这些蠢蠢欲动的人先杀了,然后再专心与各部打。

    乞彧彦当初听信拓丘炆的话,就是因为他说保证能把凉部一口气吞下,没想到诸部混战,乞彧彦想分一杯羹都难。

    拓丘炆跑了,好像真要和乞彧彦死生不复相见一样。

    于是乞彧彦接手了西越边城。

    乞彧彦捏着暗纹银杯,纹路粗糙,黯淡却更突狂野之意,他的眼角吊起,满脸狠意:“拓丘炆,你别落在我手上。”

    李霜飞这厢来挑衅,乞彧彦不气反笑:“他就这么想跟乌乔炎算账吗?我偏不如他的意。”

    乌乔炎要死也是死在西越各部的手里,而不是李霜飞这个敌国将领手里。再者,让乌乔炎来边城,他会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是无法预料的——西越从前就有叛逃的人。

    乞彧彦下令:“关紧城门,不许那个李接近这里半步,现在也别去找他的麻烦。”

    其实李霜飞不是很在乎乌乔炎怎么死,乌乔邈死在她手里,这就够了。

    国仇家恨,她还是分得清的。

    凌云到皓京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

    三皇子郑枫羡。

    他恰好在城门处,在护国寺时与凌云打过照面,便记下了凌云的样子。

    郑枫羡派人将他拦下,寻了一个隐秘的地方,与他聊了会。

    让凌云觉得奇怪的是,郑枫羡居然字里话间带着亲近之意,按李霜飞上次在马车上所言,这位三殿下应当是有些嫌弃她才对。

    “李将军在云城过的如何?”他坐在亭内,四面透风,苦苦支撑这小亭的柱子斑驳不已,风一吹就落下一片,但他的侍卫将这围得不透风。

    凌云并未按他的指示坐下,客气道:“将军过的很好。”

    郑枫羡心里自有计量,若李霜飞真过得好,她手下的人会跑来皓京说吃不饱吗?她会给自己写信说能不能要点银子补贴吗?

    他和李影淡一样,不知道这群人脑子不好,不会说话,巧合之下闹了个天大的误会。

    他给凌云斟了半碗茶,凌云万万不敢接,正要跪下,就听他道:“喝下这盏茶,就当替你主子表忠心了。”

    凌云更不敢接了。

    外围的侍卫皆是一脸冷漠,听不见,看不见,是立在那的木头桩子,却又时刻威胁着凌云。

    芦苇枯槁,碎石满地,黄日在上,冬杀。

    郑枫羡轻笑一声,将递茶的手收回,茶盏落在桌上,发出“叮叮”两声,他道:“我知道他为什么让你来皓京,其实你不用来,将段十昧从公主府弄到明府,是我替他做的。”

    凌云道:“殿下恕罪。”

    他不能替李霜飞做决定。

    “是个好仆从。”郑枫羡如此评价道,看不出他的喜怒。

    他屈尊找一个侍卫谈事,以礼相待,真是难以置信。

    凌云到了明府时,仍想不通他此举何意。

    但想必他很快就能明白了——二皇子郑竹南被派去巡边了。

    这是自陈子吾被流放以后,景帝第一次用他,遭此打击,他很需要新的力量充实自己的党派。

    郑枫羡认为他会趁此机会拉拢不太聪明的李霜飞,将他哄骗一番,事实上,这确实是郑竹南的打算。

    他日,他若能娶李影淡,那就是“亲上加亲”。

    段十昧正和明远星在花园里……练功。

    旁边百花残,灰白之间只留下一点颜色,更显娇嫩,他们二人都穿着棉衣,轻装上阵,慢悠悠地出着动作,仔细感受身体里的每一分波动。

    凌云愣住了。

    但忘年交的两位根本没有为他停下的意思,明远星闭着眼,段十昧睁开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出声,然后又闭眼了。

    耐心地在旁边等了会,明远星长长吐出一口气,将举着的手轻轻放下,转眼看见凌云,便笑呵呵地走过来道:“凌云啊。”

    段十昧:“凌侍卫。”

    凌云作了一揖,话未出口,明远星又指着段十昧道:“等霜飞回来再把他接回去吧。”

    他一句话被噎住,明远星是李霜飞的长辈,那既然他这么说了,自然就不能把段十昧这个祸害带走了。

    但他瞧着,段十昧好像和以前看着不一样了。

    段十昧身上整齐了许多,庞大的身躯穿着白棉外衫,也不别扭,倒有不符合他年龄与行事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超俗之感。

    他又看向明远星——原来是段十昧周身的气度有点像明远星了。

    凌云更没话说了,这位长辈替他主子如此悉心调教段十昧,还有什么可反驳的?

    李霜飞日复一日地在军营里活着,近来她总被一个想法困扰:

    为什么乌乔邈死的这么容易?

    前世她至死都没攻破这个执念,今生人头到手,她却总觉得不真实。

    裴青鱼突然跑来喊她,寻常他应该在带兵训练或者巡视。

    “巡边使来了。”他道。

    李霜飞收回思绪,忙问道:“到哪了?”

    “到这了。”熟悉的声音从裴青鱼身后传来,校场上立马围了一圈京兵,手拿银枪,目不斜视。

    玄色暗蟒纹的衣角先显出来者的身份,他缓缓走近,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在皓京受到的打压并未让这位三皇子挫败,反而生出逆枝,愈发张狂。

    她行礼道:“臣李霜飞,恭迎三殿下。”

    郑竹南亲自将她扶起,在他抓住她的胳膊时,她又忍不住起了一身疙瘩:“多谢殿下。”

    “李将军,数月未见,你的风姿更加不同了。”

    那身疙瘩起早了,前世卸磨杀驴的记忆挥之不去,她恍然间觉得这位殿下还是想杀她。

    “殿下谬赞,殿下仙人之姿,才是臣等无法企及的。”

    ——很好,她也会说客套话了,张嘴就来。

    郑竹南遗憾地叹了一口气,道:“刚才扶李将军扶早了,还有一道圣旨呢。”

    她心想终于来了,要把她召回皓京了。

    裴青鱼与她一同跪下,她被调到皓京,具体干什么还没说,裴青鱼在云城暂时接替她的职位,但兵权仍在她手上。

    这是分权分心了,但这对裴青鱼和李霜飞没用,他俩不能用竞争关系来形容,他俩是同生共死的兄弟。

    李霜飞安然接旨。

    将郑竹南一行人安顿好,裴青鱼就差把“心痛”两个字写到脑袋上了。

    “将军,你什么时候回来,还会回来吗?”

    她把这个不争气的副将打了一顿,告诉他:“即使我不能回来,你也要守住云城,知道吗?”

    裴青鱼只在她面前这样,所以把云城暂时交给她,她还是放心的,更何况前世他也做到了。

    “我知道,但是……”他揉揉自己刚被□□的脑袋,一塌糊涂。

    她把他拉到城墙上,“这里是我们用血肉筑起的城墙,西越现在不会来,但你以后不能辜负这底下的每一个人,不然我们俩死一百次都不够赎罪。”

    亡灵在下,生者在上,不为死而困,只为死而生。

    “我会回来的。”她道。

    郑竹南来这一趟的意义就是带走李霜飞,前面已经有暗探把情况摸清楚了,他晃了一圈就当了解情况了。

    就像她回到云城时一样,她依然选择静悄悄地走。

    可这么长的一条队伍,再晚再轻也会闹出些动静,云城百姓门户紧闭,但她知道,他们一双双眼睛,隔着窗纸,都在看着她。

    她向空无一人的街道挥挥手,轻声道:“我马上就会来的。”

    周识正要下肚今晚的第一杯酒,老嘴一抿,又想起了什么,起身打开窗子,望向越来越黑的远处,笑了笑,开着窗子,坐下继续饮酒。

    一路上,郑竹南问的话都很平和,没有急于拉拢她的意思,但也不似以前那样当她不重要了。

    她觉得还是当她不重要比较好,最好连带着把李影淡也忽视掉。

    六皇子郑梧笙去了永城,在东齐与北夏接壤之地巡边。

    她这才想起另一位默默无闻的戍边将领,全硕将军。

    之所以默默无闻是因为东齐不似西越,反而与北夏互通商贸,十分和谐,这就让这位戍边老将没了什么声威。

    有时候不被人注意,也是一件好事。

    全家也是满门武将,但不知为何,这位全将军至今没有子嗣,怕是要从旁系过继了。

    她骑着油光锃亮的狗蛋,头发梳成高高的马尾,脱下盔甲,把身体装进鸦青素袍里,衣边精致,套个白狐披风,又打扮得像寻常公子哥一般。

    皓京女子心中的五公子之一又回来了。

    快到皓京时,郑竹南对她道:“李将军想要的粮食与银子,若父皇不能批给你,我可以给你。”

    李霜飞被惊到,这话太过露骨,简直是直白地在说“助我登基”。

    看她呆住,郑竹南慢慢走过她,眼睛却一刻不离,赤裸裸地让她好好考虑一番。

    她已经感受出来,陈子吾的沉没,让这位二皇子很是揪心啊。

    “臣……”

    郑竹南不需要她现在的回答,她这一个字的声音已经散落了,半点不入他的耳。

    离家三月不到,她就又回了皓京,家里人都不知该喜该忧。

    甚至明言都带着李烟清来看她了。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