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信

    李霜飞为避免被人识出她不是与凌云一起回的云城,坏了景帝的算盘,一直都没有给郑梧笙写信。

    现在这位六皇子主动给她写了,那她自然有充足的理由回信到皓京。

    她一提笔就是问候郑梧笙的身体情况,她几乎能猜出来他在快到皓京时又是怎么忍着痛把自己伤口弄崩的。

    扪心自问,她也能做到这种程度。

    但那可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六殿下,这对他来说已经是非常之痛了。

    为了肃清朝堂不惜伤害自己,说起来……

    郑梧笙倒是和她有点像,都挺刚直的。

    她一愣神,墨汁就在纸上晕染开,她轻啧一声,连忙将笔挪开,又将信纸拿起,等那墨团不再变大,她凑近看了看,好像字也能认清。

    转念一想,这未免太敷衍了,换张纸写都不愿意,让人看了觉得她没耐性,于是她还是重新写了信。

    李霜飞大半天都待在公房里,冥思苦想,抓耳挠腮,捶胸顿足——她要不要也给三皇子写封信?

    倒不是为了别的,就是剿匪前郑枫羡对她说,若这一行成功,那军中的补贴就有着落了。

    虽然那个时候她不想明着接受他的拉拢,但现在她倒是咂摸出味了——

    这事跟三皇子没什么关系,他是唯一可以置身事外的皇子,六皇子打阵,二皇子出血,他确实是唯一能在这个关头替她争取这点银子的人。

    几名小兵从房门前路过,并不知道谁在里面,他们低声议论着些什么,李霜飞是尽收耳底。

    “那个姓段的家伙一顿吃十个馒头,那——么大的馒头!”一人将尾音拖得很长,极尽夸张。

    有人应道:“还好咱们将军不限粮,不然他吃了我们还吃什么?”

    “你们真不会认人,我看见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肯定吃很多啦!”

    还有人的重点不在段十昧吃的有多少上:“不限粮是不限粮,但是吃太饱跑起来会很难受的。”

    “你的意思是我们应该感谢他多吃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李霜飞只是在房里清了清嗓子,外面立马就安静了。

    她推开门道:“刚才是谁说吃太饱跑起来会难受的?”

    一个脸上犹带着稚气的小兵站了出来,她对他点点头:“说的不错,确实不能吃太饱——但你还是多吃一些,长点个子。”

    年轻的小兵抬眼偷偷看她,见她并无怒气,仍是少年心性的他露出两颗虎牙:“谢谢将军!”

    她坐回案前,给郑枫羡写信的想法坚定了起来:

    猛士太能吃了,她以后还想招几个呢,朝廷拨的银子再多点吧——越多越好!

    可惜的是,李霜飞的信并没有送到郑枫羡手上,因为他被软禁在三皇子府了。

    别说她的书信了,一只鸟从三皇子府上飞过都要告诉景帝一声。

    她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前世怎么死的是没让她长一点教训。

    那位二皇子郑竹南会让三皇子好过吗?

    御史台直接上奏,参郑枫羡言语不妥,似有影射之意。

    景帝问是影射了什么,那官员是答也不答,只是跪着,林公公替他将奏折呈了上去。

    其他的内容是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上面写着郑枫羡说的那句话:“上天不仁,此乃悬事。”

    景帝当即就被气笑了,立马召郑枫羡入宫,然后让他在金龙殿外跪了一个时辰,直到他快冻昏过去才把他扶进殿内。

    殿内如此明亮,烛光温暖,地龙也烧的旺,偏偏他还是有如坠冰窖的感觉。

    从里到外,从外到里,都冷。

    “你说说,这是什么?”景帝把奏折砸在他脸上,郑枫羡脸都青白了,将奏折看完后一滴好大的眼泪从他眼角滑了出来。

    “父皇,儿臣是被冤枉的,这话不是儿臣讲的,儿臣只是重复了一遍。”

    景帝哼了一声,一脚踹在他身上,“当场有那么多文人,难道他们都冤枉了你不成?”

    “父皇,儿臣绝无此意,绝无此意啊!”

    郑枫羡暗恨自己喝酒误事,跟着那群文人放纵了一通,什么话不过脑子就跟着说出来了,偏还被有心人听了去,暗算他一次。

    景帝背过身,犹自将那四个字又说了一遍:“上天不仁。”他不知是气还是笑,身子微微抖动,“你好啊,你是真的好,竟然……”

    “你从哪听来的这四个字?”

    郑枫羡又是一滴眼泪落了下来,即使景帝现在背着他看不见,他还是将自己的隐忍与委屈展示了个十成十:“父皇,儿臣不能说……他们只是寒门子弟,不懂什么忌讳,儿臣保证以后与他们划清界限,再不与他们胡闹。”

    这么多年了,景帝不太吃这一套了:“把你的眼泪收起来,朕看见就烦,你和你的母妃一样,整日哭哭啼啼,无所作为!”

    郑枫羡闻言脸色一沉,但又极快地恢复过来,依言把眼泪憋了下去。

    景帝默了一会,大概是将火气压下了一些,看着自己儿子的脸一会红一会白,心里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皇帝当久了,看谁都像有忤逆之心。

    “滚回你的府里,三个月都不要出门了。”

    郑枫羡摇摇晃晃地走出金龙殿,他觉得这个地方真晃眼睛,他都有些晕了。

    没走两步,旁边便有人搀扶着他,还给他披上狐裘,让他有了一些暖意。

    “三哥……以后不要胡喝酒了。”郑柳嫣贴在他身边,小脸皱起,面上是不属于她天真做派的担忧。

    “小五,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足够轻,轻到她听不出他的嗓子有些哑了。

    她懊恼道:“林公公不让我进去呢,这死太监!”

    “他也是为你好。”

    “我有什么需要好的,我若进去了,求一求父皇,你也不用受这么大委屈。”

    她这无心的一句,倒是让郑枫羡有些反应过来。

    “上天不仁”,皇帝不是天,皇帝是天之子,即使他说了这句话,也不意味着他是对自己的父皇有意见,撑死了也只能给他扣一个“不敬祖宗”的帽子。

    可景帝还是发了这么大的火,像是他要篡位了一般。

    他倏忽笑出声,回复了一些力量,身子更直了些。

    郑柳嫣见他还能笑出来,更加担心:“三哥,你笑什么?”

    他道:“没什么,不用担心。”

    李霜飞的书信被截了下来,景帝一听是她写的信,自然是不会放过,当即让人送了上来。

    一个戍边的武官给皇子写信,任哪个皇帝看也不是件好事。

    信上的字并不多,但景帝看了好一会,最后还是把郑松越喊来,让他看看这人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写的什么字,给鸡的爪子沾上墨水随便在纸上扒拉两下都比这写的好。

    郑松越也是看了半晌,才抬头道:“他说现在皓京只有老三置身事外,想让老三替他提一提涨补贴的事。”

    景帝拿过那封信,有了郑松越说出的内容,现在倒也确实能看懂她写什么了。

    她写的也是够直接,短短两行字就把话说完了,一点都不拐弯抹角。

    是她的作风。

    他哼道:“伯安侯倒也没有那么蠢。”

    这可真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李霜飞能看出来的事,景帝却不能一下子想到。

    他被怒意冲昏了头脑,现在细想想,好像禁足三皇子的事有些蹊跷。

    “罢了,”他对身旁的林公公道,“去三皇子府传旨,禁他一个月就算了。”

    李霜飞并不知道此事,毕竟也没人专门给她写信,告诉她这个两眼一抹黑的人皓京发生了什么。

    不过等她下一次回皓京后,她心里忍不住对段十昧充满感激。

    这是个好小子,就因为他吃得多,她才写了那封信。

    就因为她写了那封信,三皇子郑枫羡解除禁足后,得知是她的那封信起了作用,对她可有好感了,真是无意中栽了棵大树啊。

    李霜飞在军中吃了晚饭,她开始吃的时候,段十昧就在吃,她吃完后还关心了一下几个毛没长齐的小子,他还在吃。

    她从来没为什么恐慌过,但打仗戍边最重要的是什么——

    粮食,兵器,战马。

    若真要再招一些像段十昧这样的奇才,招式灵活,身材高大,力气非凡,吃饭还真的是个让她头疼的问题。

    云城种的粮食也就够当地人吃一吃,朝廷发的也是按人头来的,没什么一个顶两个的说法。

    段十昧见她一直对着自己皱眉,以为她嫌弃自己吃的太多,咀嚼的速度也慢了下来,李霜飞察觉到异样,连忙收回目光。

    她大声道:“都给我吃,吃饱了才有力气打仗训练,别一个个耍不到几招就饿了肚子,我军中不养无用的人。”

    然后她转身就走,凌云跟在她身后,一声不吭,只对着众人点了点头。

    段十昧的腮帮子又鼓了起来。

    她思前想后,瞻前顾后……

    其实也就想了一会,她就写信给自己的母亲,若她没记错,周家似乎挺会种地的。

    宣城之所以能在诸多城市中排上名号,就因为每年交上去的粮食多,即使不是贸易之地,也颇受重视。

    而周家虽没落,也还是宣城里的望族,要说他们没点什么本领,她是万万不会信的。

    她又想起之前追踪那伙私兵的时候,明明他们下山时没有带泸城太守的尸体,怎么一出宣城就带了?

    之前倒是没想起这事,她迟疑了一下,还是选择把信写完了。

    在她心里,朝堂上的事,氏族间的事,真的比不上她戍边打仗重要。

    云城,是她从虎口里夺回来的。

    云城的百姓,都是把命交给她了的。

    凌云见她一回云城就把自己关在屋里,接连写了三封信出去,对她道:“主子有什么事可以吩咐属下的。”

    李霜飞正想说没什么事,她脑内突然灵光一闪,问道:“你说,除了打仗,还有什么会让人丧命?”

    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个难解的问题,他脑子里闪过许多答案,结论是:

    那太多了,什么都有可能。

    有人喝水都可能被呛死,死法总是多得很。

    李霜飞也觉得这个问题问的太大了,补充道:“就是……若一个猛士无声无息地死掉,可能是因为什么呢?”

    凌云犹豫了一下:“是……噎死吗?”

    他觉得她是在问段十昧。

    她将手放在脸上,手掌朝内,遮住嘴巴,“不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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