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京

    进入皇城,灯火四处,幽幽的烛火照在地上,黄晕似动非动。

    不知道唐柯原走的是什么路,本来视野还挺开阔,后来便只剩一条小道,李霜飞心道皇城里竟然还有这么窄的路。

    他只是将李霜飞带到一处,然后留下她一人,一声不吭地走了。

    她轻声道:“多谢指挥使带路。”

    他大概是嗯了一声,脚步未有停留。

    李霜飞转过身,“公公可是在等我?”

    那边上种着她不知道名字的树木,树荫在黑夜下更黑,更何况还是转角处。她耳聪目明,有着非同一般的感官直觉,隔着一段距离便发觉那里站着个人。

    “李将军。”那太监挪出来几步,穿着灰蓝衣袍,拂尘搭在臂弯上,身躯微偻,面上无波无澜。

    她客气地笑道:“原来是林公公,劳您给我带路了。”

    他是景帝身边的大太监,这地位——还好李霜飞刚才没有傻到在皇城里大喝:“谁在那!”

    像是转运货物一般,唐柯原带完她以后,这位林公公便带着她到了金龙殿。

    李霜飞总感觉自己是深更半夜摸进皇城的刺客。

    走隐蔽的小路,没有人和她交流,大家都是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

    金龙殿当真是皇城里最亮的地方,在烛火还不能提供十足亮光的情况下,它在黑夜里亮到金光闪闪。

    这是李霜飞第二次被召进金龙殿。

    “臣李霜飞参见陛下,陛下万安。”她跪在金龙台之下,俯首道。

    景帝随意地抬了抬手,“平身吧。”

    她站起身,估摸着这金龙台和她差不多高,不得不仰起脖子看景帝。

    他独自坐在金龙台上,垂着眼睑看向她,有着高位者的不怒自威,身后并无内侍,只有一道黄金屏风,上绣银丝,红绿宝石装点。

    殿内陷入沉寂,良久,景帝皱起眉头道:“李将军,你就没有什么话要讲吗?”

    “臣……未能保护好六殿下,实在罪该万死。”李霜飞无法,只能重新跪下。

    “哼,确实该死。他独自回皓京的路上遇见了刺杀,好在伤口不致命,你的脑袋保住了。”

    他缓缓道:“李霜飞,你竟敢让皇子独行。”

    李霜飞硬着头皮解释道:“陛下,臣急于追查那群匪贼的下落,又怕六殿下一同追去会有危险,所以才……”

    她没想到这位六皇子这么会来事,回皓京途中被刺杀可比剿匪时受伤来得更有杀伤力,这一招当真不错。

    可她不能说这是六皇子做出来的苦肉计,这笔账算她头上她也只能认了。

    “罢了,你一个莽夫,朕也不指望你能有多细致。”

    “说说吧,这一路都发现了什么?”

    要说皇帝就是皇帝呢——一上来给你施压,然后又皇恩浩荡地放过你,让你不得不把心里的那点东西抖出来。

    她暗自努了努嘴,再抬起头,面上一片急切:“陛下,臣发现有人养私兵。”

    “证据?”

    “六殿下也知道此事,可以证明。”

    李霜飞心里门清,她拿不出来证据,人死了,尸体也没了,唯一能算得上证据的安辞镜被她拦在了济城。

    但是六皇子郑梧笙不可能回皓京以后没有告知景帝此事,景帝现在发问,无非是想向她这个将军求证是不是真有此事。

    景帝道:“噢?那李将军认为这是谁做的呢?”

    她想了想,咬牙道:“臣不知。”

    台上的人轻笑一声,带着些嗤笑之意,“朕看过你让人送的信了,你不是去了济城吗,怎么说不知道?”

    “因为臣并未在济城发现可疑之处。”

    除了对济城的地势有了实地的了解,瑊王府她连进都没进去过,怎么能在皇帝面前随便给他兄弟扣帽子呢?

    景帝闭上眼,点了点头,又是一阵静默后,他道:“李将军可知朕为何召你前来?”

    “臣……”她刚想说臣不知,又觉得这样太不合时宜,改口道:“臣明白了。”

    他睁开眼,嘴唇似乎提了一下,道:“你明白什么了?”

    “陛下,臣真的明白了。”

    朝堂上的人都这么说话,似云非雾的,一个个地打着哑谜,她听了一些倒也学到了一些。

    景帝有一瞬间还真以为她知道些什么,转念一想,笑骂道:“你明白个什么?”

    一进殿就不说话,李霜飞的行为任谁看都不像是个明白人的样子。

    他又挥了挥手,像弹苍蝇一样,“行了,你退下吧,不要再留在皓京了。”

    “陛下,”她并不起身,而是压低了声音,问道:“泸城太守的事……”

    景帝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如此不识相的臣子一般都是武官。

    “你的休假过一段时间再补回来。”

    林公公推门而入,她见这事没有定论,心下明白这六十四条人命是被这朝堂漩涡卷了进去,再多讲就是给自己找死路,依言退下。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屏风后传出,又是那名女子走了出来。

    景帝回头看她,阴郁之气不自觉地散去,“松月,过来。”

    郑松越身着女装,梳着女子的发髻,走到他身边,隔着一段距离道:“父皇,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看这李霜飞如何?”

    他吐出一字:“蠢。”

    “他是个将军,做事却畏手畏脚。”

    景帝笑了笑,提起笔,郑松越站了一会,见他招了招手才走上前磨墨。

    “就是因为他畏手畏脚,朕才敢将他放到云城,也不过是个想明哲保身的武官。”

    郑松越低着头,在砚台上磨出一圈又一圈的墨汁,“他不是真心去剿匪的。五百精兵在山脚待了两天他才到,生怕那群人不知道朝廷派人去。”

    景帝唔了一声,毫不在意道:“看来他是想支持小六,不敢让他冒一丝险。”

    若不是发现私兵一事,只怕李霜飞会寸步不离地跟着郑梧笙。

    “你说得对,他是个没头脑的,看来应该是什么都不知道。在朝堂上混了两年,现在还会装聪明了。”

    郑松越不言,继续磨着墨。

    灯火透过窗纸,金龙殿外再无黑暗。

    李霜飞走出皇城,便见唐柯原守在门口。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她两过家门不许入。

    一想到今年不能与二姐和母亲一起过年,她感到了迟来的低落。

    他牵着的马不是狗蛋,虽也是好马,但比起狗蛋还是逊色不少。

    “唐指挥使,我的狗蛋呢?”对于“狗蛋是谁”的问题她听了许多次,自觉补充道:“我是说,我的马在哪?”

    唐柯原将缰绳递给她:“那匹马太过劳累,李将军不如先骑这匹马去云城吧。”

    想都没想,她拒绝道:“我的马不可能与我分开的,我还是牵着它走吧。”

    走在无人的路上,她又道:“我可以去护国寺一趟吗?”

    唐柯原摇了摇头。

    “我不走正门,翻墙进去。”

    他依然摇头,一点水也不肯放。

    “好吧。”

    在马厩格格不入的狗蛋一见到李霜飞就给她好脸色看,像是在问:“你去哪了,怎么把我扔在这么个地方?”

    她顺了顺狗蛋的毛,在唐柯原的监视下,牵着它走出了皓京。

    “唉,不能在护国寺为他们超度,找一下别的大庙大寺应该也可以吧。”她想道。

    云城也有寺庙,她在那还能时不时供奉一下香火,虽然她不拜不信,但是——出点钱也不违背她的本心。

    她带着狗蛋歇了三日,连赶半个月,终于在某个黑夜抵达云城城门。

    她暗自庆幸正好是晚上,她回来的消息不会惊动旁人。

    即使视线不清,城墙上的守卫见了狗蛋反光的毛发也知道是何人到来,一时惊喜,正想出声,李霜飞连忙低声道:“别作声,悄悄给我开条缝让我进去。”

    守卫也学着她,压着嗓子道:“是,将军。”

    城门果真开了一条小缝,她牵着狗蛋蹑手蹑脚地走了进去,又一路轻手轻脚地走上街。

    云城的百姓都已睡下,屋子与外面都是黑暗一片,她身后跟着一名守兵替她打着灯笼。

    虽然她再三说明自己可以提着灯笼,但一望见他眼里的崇拜,她又忍不住把话头吞了下去,不想让他失望。

    毫不夸张地说,在皓京她是草,在云城她是宝。

    她不小心踢到了一块石子,落在地上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的心稍稍提起,但又见并未有人注意到,不禁暗笑自己紧张个什么。

    一户人家的门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打开了,李霜飞警觉地回头,却是已经迟了。

    那人也是一眼注意到狗蛋,大喊道:“将军回来了,将军回来了!”

    这一声的威力不可谓不小,只是眨眼间,四周的房屋里都传出声响,大家都打开门奔了出来,道:“是将军!将军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将军!”

    甚至还有孩童指着她,蹦蹦跳跳地,“啊!这是李将军!”

    李霜飞毫不犹豫地扔下狗蛋,在街上撒丫子跑了起来,身后的守兵拦都拦不住。

    “诸位,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天寒露重,都回去睡觉吧。”她一边跑一边道。

    百姓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哪管她再怎么能打仗再怎么能跑,她还是被围住了。

    她一边笑一边摆手,“不必,真不必如此。”

    一位老先生道:“将军可是要回营?”

    她点头,“自然是要回营的。”

    “将军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这一年还会走吗?”

    “将军,今年到我家过年吧!”

    “将军,这是我今天刚做的饼子,你奔波一路一定饿了吧。”

    李霜飞又被人声笼罩,一下子就分不清谁在说些什么了,她笑着,向前走去,人群也跟着她向前走。

    她道:“诸位,我明早来见你们,现在夜深,你们快回去休息吧。”

    说了好一会,她才把人劝走。

    她的视线又开阔起来,抬头便见凌云站在一边,牵着刚刚被她抛弃的狗蛋。

    “凌云啊,我们今年得在云城过年了。”

    她打量了一下他穿着的衣服,“今年回皓京还没来得及给你做衣裳,回头我让我二姐给你寄过来。”

    他道:“主子,属下不用。”

    “每年都是这句话,不跟我客气不行吗?”

    他们二人一齐向军营走去。虽说是“营”,但也建成了住房与训练场,不然是拦不住频频来犯的西越的。

    刚一入营,李霜飞就眼前一黑,方才给她提灯的守兵趁她不注意悄悄溜了回来,把她回来的消息告诉了这群将士。

    她都不敢想这群人是怎么从睡梦中醒过来的。

    “将军回来啦!”

    眼看历史又要重演,她立马道:“现在谁不去睡觉,明天就给本将军在城墙上跑十圈!”

    “噢……”他们垂头丧气地进了屋。

    她拍了拍那位“通风报信”、站在那有些手足无措的守兵,道:“你也回去吧,以后除非有战事,不要随便把别人从床上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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