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陈大人，不知道陛下看到您书房第三层左侧暗格里的书信，会不会气得诛您九族呢？”
“你怎么敢私搜我府上？”陈先林不可置信，神色已变得惊慌。
“锦衣卫办事，从来先斩后奏。”顾长钦抱着我就往外走，临出门前他顿了顿脚步，“陛下已经知道和胡契交易胥草烟的对象是我们的御史大人，自然会批准我去贵府搜查看看还有没有更要紧的机密信函。”
我听见他带着恶劣的笑意说：“只待将你一举拿下。”
“把人押入诏狱。”
他抱着我回到了他在卫所的住处，这次他点了身边跟他最久的下属守在外面，自己却走了。
他从头到尾不曾和我说一句话。
那下属安慰我说：“花……李小姐别担心，如今陈先林下狱，左相翻案是迟早的事。”
一个月后，朝廷颁发旨意：齐国御史陈先林通敌卖国，走私贪污，残害忠良，令其全家秋后问斩于市。左相李愈为奸人所害，特追封其为德谕侯，其女李清歌脱离贱籍，死于非命，特追封为清言郡主，准葬皇陵。
这些消息还是顾长钦的下属告诉我的。
大仇得报，爹爹被正名，我却有些心不在焉。
我问他：“顾大人在哪里？”
“大人此刻在刑部大牢，他吩咐若是您想去，就让属下带您过去。”
我微微叹气，他永远懂我心里那些肮脏又卑劣的想法。
我换了扮相去了刑部大牢，刚下阶梯的时候就听见陈先林撕心裂肺得吼叫：“早知道当初就不该饶她一命，不如和她父亲一起死了的好！”
齐国犯罪的官员女眷是要被充伎的，我才有幸活了下来。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求陛下让陈大人您的家眷和您一起，共赴黄泉。”我听到顾长钦在笑。
我止住了脚步，突然不想下去了。
于是我转身对下属说：“我就在外头等吧。”
夏末的阳光依旧灼热，我闭上眼迎面去接，却这样温暖。
十五
突然有人遮去了越发燥热的光，我被罩于高大的身影之下，一股强烈的冷松香将我围绕。
顾长钦问我：“来了怎么不进去？”
我摇摇头只是笑。
他拿我无法，领着我回去。
“如今左相已被平反，而你却以身死的名义于世，你今后……”他踌躇着说道。
我立马接上他的话：“今后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他突然垂眼看我，想必他一定看到了我眼里满满的爱意，不然他的眼里怎么会蓄满了泪水。
他低头，克制却耸动着肩膀。
我有些怔忪，不敢置信他居然被我感动哭了。拜托，他可是那个整天臭屁着一张脸的锦衣卫指挥使啊！
我慌了神，赶忙上去牵他的袖子：“长钦哥哥，你别哭呀。”
他蓦的将我搂紧怀里，声音有些哽咽：“对不起清歌，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声声道着歉，我一下下拍着他的胳膊安抚，我刚想说没关系却听他继续道：“为什么……为什么进诏狱要这么多年，为什么为老师平反要这么多年，为什么你要受苦这么多年！”
我拍打的手停了下来。
“每一次你委身于那些男人身下的时候，我只会觉得自己没用，我恨不得杀了所有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那滴泪落在嘴角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好咸，我将脸狠狠埋进他的脖颈，轻声说：“我不苦的，长钦哥哥。那些睡过我的男人，你不都帮我解决了吗？”
其实四年来我只侍奉过不上五次那些大人们，我哪里来的本事次次杀掉那些死男人，每次都是顾长钦在为我收拾烂摊子，也是他在不动声色间除去了那些碰过我的男人。
我只动手杀过两个男人，一个是陈先林的小儿子，谁叫他仗着老爹侮辱我爹是卖国贼，又扬言要试试和他爹共享一个女人是什么滋味，我对付不了他爹，我还对付不了一个庶出的小子吗？于是我让他死在了我的身上。
第二个就是胡契，使臣来京那天的宴席上，我听恩子说使臣团和锦衣卫吵起来了，他骂锦衣卫不过是拿鸡毛当令箭，而顾长钦则是养在皇帝身边的狗，我这么尊之敬之的人被他如此侮辱，我当然忍不了。于是当晚我主动勾引胡契上了我的床，如法炮制。
“长钦哥哥，我不苦的。”我重复着这句话，想要带给他慰藉。
那个在我看来顶好的男子，那个在十四岁就可以在时政策论上与当朝左相对答如流的人，我的竹马顾长钦，他是要入翰林院，辅佐皇帝行决策之义的人啊，可他却为了我们家，为了我，入了这血雨腥风的诏狱，成了这杀伐主断的阎罗。
我很爱他，也很心疼他。
我的泪再次落下，我哪里有他苦。
十六
这一年的秋分，陈先林等人于城郊问斩。
我去观刑的时候，斩台上监官刚掷出令牌示意行刑，突然起了好大一阵风，将我的帷帽吹落在地。
顾长钦拾起后为我重新戴上，那边已经人头落地，惨叫一片。
帷帽下的面帘拂过我的脸颊，我望着地上滚动的头颅，落下泪来。
爹，娘，一定是你们回来了，你们要和我一起看这血洗仇家的一幕，才能安息吧。
顾长钦感受到我情绪的波动，一手揽着我不被杂乱的人群挤到，另一只手捏了捏我的掌心，询问我是否要回去。
我抬头，隔着薄薄的面帘望着他看向我的眼神，那里面除了温柔还是温柔，依稀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时候的顾长钦永远不会皱眉，永远含笑，永远对我温柔。
我的泪越流越多，他肉眼可见地变得慌乱起来，我瞧着他手足无措的模样忍俊不禁。
这个杀伐果断的阎王如今成了我的裙下臣，他永远为我心动。
爹，娘，我又找回了那个曾经我很喜欢的人，也是爹爹最喜欢的学生，顾长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