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偶篇

    稻妻,踏鞴砂。

    踏鞴砂是一座环状的天然岛屿,竦峙的山岳从高处俯瞰海面,围拢着中央宏大的锻冶高炉。这里的工人皆是无根的居民,被历史的洋流冲积在此地。以身上的刺青与劳动时的歌声分辨彼此,却又巩固着彼此间的联系「1」。

    来自各地人们,依山而建大大小小的木屋,错落有致的桥梁将彼此联系,在这里他们是一群特殊的家人。

    又是一个普通的清晨,明媚的阳光拥抱着这座岛屿的每一寸土地。工匠们接二连三的走出房屋,他们大多数人面部与手心较旁人更为黝黑,肱二头肌及其发达,透露出一股雄健之美。

    桂木如往常一般离开房屋,顺着悬崖边的楼梯向下走去。他是此处御舆目付长正的下属,他每周都会外出巡逻,威吓那些蠢蠢欲动的海盗,以保护踏鞴砂生产基地的安全。

    下楼的过程中,他也遇见了不少工匠,有些工匠光着膀子,露出身上各式各样的刺青。虽然刺青图案不同,但并没有影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三两个工匠或手牵着手扶墙下楼,或在一间房屋前嘻嘻哈哈相互推搡。

    “早上好,桂木大人。是要外出巡逻吗?”有的工匠看见了这位沉默寡言的武人,一颗敬畏之心油然而生,目付大人和他的随从虽都不苟言笑,但都给人以安全感。他们深知,正是有了这位武人,那些海盗们才不敢侵犯他们的生活之地。虽然,真打上来,他们也不一定怕就是了。毕竟踏鞴砂最不缺的就是拥有蛮力之人。

    “是的,我打算去名椎滩巡视一番。”桂木朝着那位同他打招呼的匠人点点头。

    走出生产基地后,桂木直径走向看似风平浪静的名椎滩。名椎滩连接着踏鞴砂与八酝岛,这里常年承受风暴,沙滩上存留着大大小小的船骸,一株株血斛迎风摇曳,宛如异世的魂魄在向生存之人招手。

    在看不见的地方,海浪鬼与野伏众背靠着船骸,警惕地盯着来往之人。

    桂木满意的看着平静的名椎滩,自上次他携众人与此地的海盗大战一番,他身上的伤至今未好,紫红交替的两道刀伤在他疤痕遍地的背上令人触目惊心。所幸海盗的两位头头也被他重伤,这群人暂时不会掀起什么风浪,这也是他这次敢独自前往此地的原因。

    【现在就回去吗?】桂木心想。今日比往常都要顺利,他在此巡视一番也不过两个时辰。烈阳高高挂起,他走在沙滩上,不禁有些迷茫。【那就去东南方看看吧,说不定又有什么新宝藏。】武人乐观的想。

    借景之馆。

    自上次八重神子封死山洞后,又似乎隔了很久很久,人偶从沉睡中悠悠转醒。在他睁眼的那一刻,我也从金羽中惊醒。

    我看着他好奇的打量周围的一切,笨拙的转动四肢,紫色的眼睛里染上一股迷茫。

    我叹了口气,在他身旁飞来飞去“别看了笨蛋,你被抛弃了,我也是。”

    人偶依然听不见我讲话,他费力的站起来,踉踉跄跄进入房屋,穿过走廊,朝大门走去——这应该是他出生以来第一次走路。大石块将门口堵的严严实实,连阳光都照不进来。人偶试着推了推石块,眼前的石块分毫不动,于是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撼动这块巨石。

    人偶呆呆地转过身,朝木屋走去。他好奇的打量着精致的房檐,用手触碰着精美的家具,爬向庭中的枫树试图摘最红最大的枫叶,甚至……

    甚至尝试用手触碰蜡烛上飘摇的火苗。

    “喂,这东西不能碰!你会受伤的!”我诧异的飘向他,在他耳边大喊。我不介意拥有一个笨蛋人偶,也不介意有个猴子人偶,但他绝不能是残疾!

    可惜他依然听不见我讲话。

    人偶轻轻点向炙热的火苗,手指尖的刺痛令他迅速收回手臂。他下意识的用嘴在手指尖哈气,指尖的绯红不一会儿便恢复原状。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这一幕,感慨道:“你的恢复力可真不错,感谢母亲大人留给我如此耐用的玩具。”

    借景之馆美则美矣,空间依旧有限。人偶没过多久就这里探索完毕,他从一开始的好奇,逐渐变得迷茫,逐渐空洞。

    他后来整日对着美景发呆,看着火红的枫叶,精美的雕花窗棂……在这华美的笼牢里,他失去了感知。「2」

    我们就这样一起沉默。

    而有一天,这份沉默被打破了。

    “雷神大人是心情不好吗?”桂木面色沉重的看着那一层一层霸道地遮住天空的乌云。顷刻间雷鸣电闪,倾盆大雨应召而来。

    桂木面色未改,心里却有一个小人哭卿卿【我只是想着大好时光不能浪费,绕东南方向走一圈再回家,眼看就快到基地了,怎就下雨了呢?大御守在上,能否让这雨早点停歇,今日可是冲田家大嫂下厨,我真的不想错过。】

    雷神大人自是无法关照到每一个臣民的感受,越下越大,桂木只能焦急地找一避雨之处,可惜周围不是悬崖就是树,就当他绝望之际,一道雷光劈向某处的巨石。巨石历经日晒雨淋,刚才又被雷光重击,一块小石头从它身上掉落,幽幽的烛光从巨石后冒出。

    【这……这不会是鬼之家吧?!鬼族的家伙最喜欢作弄人类了。】桂木紧绷着身子,左手死死握拳,右手紧握刀柄。

    他在抗拒,抗拒前行。

    若问桂木平生最害怕之物,鬼族必榜上有名。原因很简单,他曾被流浪的赤鬼捉弄过,幸而当时御舆大人路过,呵斥那些有着怪乐趣的鬼。御舆大人见他无家可归,还给他安生之处,也就是自那时起,他便决定追随大人。从御舆家兴盛之际,到如今没入衰败。从少年到中年,他至死不渝。

    “啪”有一道雷光打在桂木不远处。

    桂木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既是将军大人之命,我辈义不容辞。”言必,视死如归前行。

    我们不知道一起沉默了多少年,直到有一天一道雷光劈开了一小块石片。一个陌生人穿过石块进入此地。

    “有人吗?有鬼也行啊!叫一声吧!”一道浑厚的男声传入我们耳边。

    “有啊,有啊,这里有一只鬼和一个人偶!”我顿了顿,巨大的欢喜从头顶倒灌,而后激动对喊,整个灵魂都要扭成麻花。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应我。

    躺在地上的人偶呆呆的盯着窗外的枫树,紫色的眼睛轻轻地张大。

    我不满于木偶的无动于衷,双手握拳,威胁似的捶了捶他的脑袋——即使他压根感受不到。“人偶,你说句话啊!我们马上就要得救了,等下那人错过了咋办!我可不想再被禁闭!”

    “大御守大人在上,我进去了。”桂木在门口诚恳的道,他从未如此信仰过雷神大人。

    桂木借着微光打量周围,似是为了壮胆,他自顾自的说道:“倒塌的山石后竟然有这么大的空间……难道是开采晶化骨髓的队伍留下的?”

    他穿过一个小走廊,对眼前的一切格外震撼“不……不对。里面建造完整,保存良好,绝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在走廊的尽头,他的眼睛忽然放大“嗯?怎么还有个人?!”

    人偶的眼睛里仿佛有一道光闪过,一张陌生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张开嘴,许是许久都为曾开口,他的声音有些许嘶哑“你……是……”

    “你、你会说话?”这一刻许多不好的事情在桂木脑海闪过,最后停留在很久之前,那个拥有恶趣味的赤鬼脸上。可是眼前的少年过于纯洁无辜,怎么都无法把他与那只令人憎恶的赤鬼脸上靠拢。“你、你怎么样了?是受伤被困在这里吗?”桂木担心的目视少年。

    少年没有回答,一双眼睛及其空洞,似乎听不见他讲话。桂木眉头紧锁,右手无名指支撑在下巴上“没有伤口,而且衣饰华贵……你……到底是什么人?”

    少年轻轻眨眼,微微张开嘴,看起来很想说些什么,可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桂木见此立即停止思考,焦急地伸出手环抱住少年。“我带你出去,我们的人就在附近,坚持一下!”【3】

    在这电闪雷鸣的雨夜,名叫桂木的武士在此捡到了纯白无暇的倾奇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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