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胎

    祭坛很大,占了一整座山,古朴,肃穆。冷冽的深青色建筑沉寂在大山里,看的人心里发寒。

    落崖坐在高崖上,看着一群人顶着灵力撞击各处的基点。其中最耀眼的当属一抹绿光跟紫光。不用猜都知道,那是蔓藤与逸迟的灵力。

    落崖抱着膝盖看的出神。他们为了她竟如此费力,是否近两年来他们每天都是这样过的?为了她这粒小灰尘,全谷都在尽力,而她自己凭什么不竭尽全力?落崖泪眼朦胧,她彻底醒悟了。

    祭坛如磐石般岿然不动,近两年的撞击也只是让一些基石有所松动而已。主体依然坚焊如铁。落崖站的高,能纵观全局,朦胧中那些灵力点亮的基石,看着竟像……阵!

    “对!是阵!”她突然站起来,往藏经阁的方向跑去。到藏经阁,她疯了似的把所有有关阵法的书都找了出来。她记得自己曾在哪里见过这个阵局。

    “找到了,就是这个!封印之阵!”落崖拿着书简高兴极了,又奋力向祭坛跑去。她不像蔓藤他们那样,能御灵力速行。她只能用轻功,但轻功很费体力。她还有傀线,傀线很灵活,能随心所控。

    落崖没想那么多,只想着她若能快点,他们就能少受点累。他们已经为她付出了两年,所以,哪怕她快一分,对他们来说,都是偿还。

    林中枯树枝多,她落崖一个没攀稳,直愣愣的摔在地上,手肘跟脸上都擦出了血,膝盖也破了皮。这点痛比起月圆之夜时可轻的多。仿若无知无觉般,爬起来又继续穿行。

    落崖行到祭坛附近时,逸迟他们觉察到林子里的动静,还以为是哪个不怕死的大妖。蔓藤怒眉都撅起来了。可是没想到结果蹿出来的是落崖。她气喘吁吁,发袍凌乱,一身又脏又伤,狼狈极了。

    蔓藤:“天要塌下来了么?”落崖这副模样简直让为娘的气结。

    落崖大口喘着气,此时疼痛也席卷而来,她一时间话都说不出,只得摆摆手。

    逸迟来到她身边,挥撒一抹灵力,她一身伤就好了。

    落崖:“……”

    自己真是个弱鸡,奔行几百里,结果别人一个弹指间就治好了她一身的伤,这差别……只是她从什么时候开始,竟拿自己能跟上古老妖相比了。

    “谢谢啊。”她很客气的跟逸迟道了谢。

    但这声谢反而让逸迟觉着酸。他呆呆的望着她,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已经这般疏离了么?

    落崖没有注意到逸迟的异样,她向蔓藤递去手里的书简,说:“这整个祭坛是个阵法,封印之阵。”

    “还真的是封印之阵!”蔓藤接过书简认真的研究起来。

    “书中有破阵之法,只要按照相应的点位给阵眼阵石注入五行之力,点亮基石,便可破阵。”这一刻,落崖像个指点江山的君王般,英姿飒爽。

    蔓藤赞许地看了落崖一眼,便去安排人破阵。

    “你,主西北方”

    “你,主东南方。”

    “你,去西南方”

    “你,辅助。”

    “……”

    不过半日时间,祭坛主大门便轰隆隆的打开了。顿时尘土飞扬,若砸下一座小山。逸迟立马上前给落崖打开一个结界,避免石土扬着她。落崖心有所动,似乎觉得逸迟没有那么排斥她了。

    待尘埃落定,蔓藤带着一群长老向祭坛里走去,落崖与逸迟紧随其后。

    内里漆黑一片,蔓藤拂袖扫过,四周的壁灯一盏盏亮起。落日神君没有棺椁,神灵死后,躯体都会消散。但是他的一抹灵身却垂头坐在空旷的高台上。四面的柱台上各摆放一件神器,其中就有一面镜子与一枚玉戒。

    蔓藤泪眼婆娑地看着灵像。

    落日神君:“你来了……”

    突然垂暮老人般的声音在祭坛里响起,蔓藤立马跪下,抽泣着点点头,似回应刚才的声音。

    逸迟跪下,一众妖长老相继跪下,落崖看了看四周,便扑通一声也随大家跪下。

    落日神君:“我等你很久了。”

    声音又想起。

    “主人,我来迟了,望主人恕罪。”蔓藤跪在地上说。

    然后一切沉寂再没了声音。蔓藤知道,这只是神君残留的一抹神识。之后不管她怎么造,神君都不会再搭理她了。

    她抹了抹眼角,站起来对着神像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你借点东西。”

    没有人同意她借或者不借。蔓藤就当他是默认了。

    “落崖,你去撒点血到那面石镜的柱子上。”蔓藤朝石镜呶了呶嘴。

    “额……”落崖独自向石镜走去,用指甲割破手指,将血手指放在石镜上。

    可是石镜跟长了嘴似的,并不是像蔓藤说的撒一点血就够了,它黏着落崖吸了很多血,落崖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白了。

    “要……要这么多血的吗?要……要被吸干了!”落崖痛苦的说,但是她停止不下来,她抽不出自己的手。

    蔓藤察觉到情况不对,刚准备挥动灵力强行制止。陡然,四周的石柱被点亮,华光瞬起,神器皆互相感应。落崖只觉得脑子里潮水般轰隆隆的一下子涌来了好多东西,好多人在跟她说话,好吵,每个人好像都有一海洋的话要跟她说,永远也说不完,永远也说不完,快要把她的脑子撑爆了。

    “够了!”她捂着头大吼一声,脑子里的声音才渐渐褪去。

    落崖取下神镜,魔怔般走到落日神君的灵像前。她高高站立,落日神君在她面前垂着头,却好似臣服的样子。

    落崖伸出一根食指,点在他的头上,跟他说:“我终会带你回家的。”

    说完,落日神君连灵像都消失了。看着灵像消失的那一刻,蔓藤急心痛首差点冲上祭坛,却是被逸迟拦住了。

    落崖拿着神镜闭目坐在祭坛中央。

    众人看着神镜在她头顶上方浮现一幕虚影。一开始是一个女人的脸,那女人长的极美,她对着镜子笑,像水般温柔,阳光般暖,这是母亲的溺爱。她一遍一遍叫着“宁儿……,宁儿……”

    又进来一个男子,眉眼跟落崖的极像,他朝镜子伸了伸手,也温柔的笑着,女子看了男子一眼,男子回头,宠溺地在她额前印了一吻。

    这就是父亲跟母亲吗?原来他们这般爱她,也这般相爱……落崖虽闭着眼,可是两行泪却从两颊滑落。她应该也是能看见的吧。

    突然镜幕瞬黑,好大好大的雨落下来,镜面颠沛流离般的抖动,又闪黑,一把尖刀冒着寒光闪现。所有人的心仿佛被那尖刀刺了一下.。落崖的身体颤抖起来。

    有一群人穿着祭司服在她面前又唱又跳,尖刀插进她的身体里。

    一抹血从落崖的嘴角溢出,看着那抹鲜红,逸迟的心揪着痛。

    刀在身体里转来扭去,一只血淋淋的手托起一块符文荧荧的骨,骨上五行之力萦绕而行。

    众人皆倒吸一口凉气:她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镜子掉落,画面嘎然而止,落崖晕倒在祭坛上。

    蔓藤想去扶落崖,逸迟却先她一步,他把她拢在怀里,给她输灵力。

    “那是神骨,落崖竟是神胎……难怪她需要那么多的灵力,难怪这些年怎么治都治不好,竟是被剜了骨。”蔓藤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失神地杵立在那里,看着落崖苍白的脸,她的心好痛好痛。

    蔓藤领着长老们紧急地去开长老会了。逸迟把落崖抱到落逸阁,为她输灵力。

    许久,落崖才醒转,她看着逸迟坐在榻边。她沉凝了许久,才含着泪缓缓开口。

    “对不起,我也不想的,可是没有你的血,我活不下去……”说完,两滴泪从眼角滑落。她知道逸迟的经历,知道他上辈子是怎么死的,也知道他痛恨什么,她觉得愧疚,可是又没有办法。

    逸迟伸手,擦干净她眼角的泪,轻声说:“没事的,以后我就是你的药葫芦了,你的命我给你保着。”

    落崖垂着眸,她要的从来都不是接受,而是解脱。逸迟给她讲神骨的事情,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

    蔓藤的长老会开了三天三夜,最后做出的结果是:倾全谷之力,送逸迟与落崖山谷。

    谷里所有的妖都不能见阳光,只有逸迟可以,并且落崖还需要逸迟的血,而逸迟也不可能一辈子被关在谷里。

    落崖想说,自己渺小人类,不值得他们如此付出。

    “你需要出去,找到你的骨。明白了吗?你们必须出去!”蔓藤手搭在落崖的肩上,语重心长地跟她说,蔓藤从来没有这般郑重地跟她说过话。

    落崖哭着点点头。

    她只觉着自己这几日一直在哭,少时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不在乎的自己去哪了?什么时候变得多愁善感又爱哭?这般懦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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