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骨

    承平二十五年。

    陛下重病,皇后代为摄政,遣最为奢靡无度的太和公主代妹和亲,一时朝野皆惊。

    原以为她必定闹得天翻地覆,不承想到了良辰吉日,公主着凤冠霞帔,不哭不闹地上了华盖出了玉京。

    有好事者窃语,皇后娘娘拿捏了她的把柄,也有老学究摸着胡子道,公主深受君恩,为国和亲,正是深明大义之举。

    旁人怎么说朝歌听见了也当听不见,她只知道,这位公主,有些邪乎。

    树影重重,月黑风高。

    “喵——”一声凄厉猫叫响起,又在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忽然,声音稍大了些,竟像在拍门,可无一人有反应。

    应公主命令陪她上道观的侍卫们,这一日行远途,攀高山,早已疲惫不堪,入夜,几间屋子鼾声四起。

    但眼下的情况未免太不妙些。

    连放哨的士兵都瘫软在地上,无人有所察觉。

    衣物摩擦的声音靠近中间那间房,也是唯一有烛光亮起的房间。

    房中塑像彩漆脱落,泥塑斑驳,看不出供奉的是哪座神明,结着一层厚厚的蛛网,地上床上满是灰尘,

    “殿下,众人皆已睡倒。”贴身侍女朝歌试探过后,回房间禀报。

    秦峥柔背对着她,不畏惧尘灰污脏,在房中摸索着什么,却一无所获。

    又举着灯台绕了两圈,查探了一番,翻找了一阵,连香炉都被翻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发现,才跌坐在简陋的床上,喃喃到,“怎么会呢?”

    影子在地上拉的老长,朝歌看着她纤瘦的背影,竟从看出几分颓唐的意味。

    “难不成是我此次上观跪拜之心不诚,惹怒了神明?分明就在这殿中,为何我就是找不到呢?”

    少女疑惑,没一会儿似乎想通了什么,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也许这个法子有用呢。她长叹一声,道:“点三炷香给我。”

    点高香,敬神明,高高在上的神像笼罩着她的纤细身躯。

    “信女一愿前路畅通无阻,心想事成。”

    前世她死得惨烈,未曾保住秦氏江山,上愧遑遑青天,下愧列祖列宗,重活一世,图的是太平江山,求的是自由之身。

    “二愿此间事了,父女二人早日团聚。”

    她机关算尽,才使命轨偏移,寻得一线生机。前世在宫中守着父皇好转,而此时她却迈出宫闱。

    等父皇今冬苏醒,希望那时她已经将贼子铲除,顺利返京,能再围炉夜谈。

    思及日后,她面上浮现一丝笑意。

    “三愿祁国……”

    “国祚绵延,四海皆臣”八字还未说出口,神像上忽然传来动静,她忙将香插到香炉中,拿起灯台举高照神像,凝神去瞧。

    原来是年久失修,神像面上裂了一条缝,像狰狞的伤口落在渡世的神女脸上,让人觉得诡异非常又忍不住细瞧。

    瞧着瞧着,秦峥柔好似发现什么不对劲。

    口中念着罪过罪过,便果断地攀上香台,用葱白的手指去摸神女的脸,触及到神像双目时,她兴奋地转过脸来,在烛光照耀下,秋水般的眸子耀耀生辉。

    “找到了!”神像身上彩泥几乎落尽,睛上却还保有墨色,栩栩如生,拿手去触,眼球竟是能转的。

    秦峥柔将墨色一面转到背面,隆隆声响起,神案移动起来。

    她站立不稳,一脚踏空,神像上又积了厚厚的灰,她的手从神像上滑脱,整个人向后仰去。

    将要摔在地上时,朝歌一个飞身,从门口越至案旁,稳稳地接住了她。

    秦峥柔抚了抚胸口,长舒一口气。

    抬头看向眼球被翻转的神像,摇曳烛影投映在上,只有眼白,原本尚看得出祥和的神像,变得可怖起来。

    她转头向着原本香案处,那里出现的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她握住朝歌的手,道:“我们走吧。”

    不见惧色。

    秦峥柔持灯走入地道,没有回头。

    如同她走出皇宫之时一样。

    地道中传来老鼠的“吱吱”声,朝歌才放心地转动地道墙上的转盘,将门缓缓关上,抬步跟上了前方的公主。

    二人身影被地道吞没。

    地道的门关上后,挪开的神像自然也复归原位。

    只是无人知晓,那三柱香忽明忽暗,一阵穿堂风后,燃着的部分彻底变成灰色。

    神像面上原本蒙着厚厚的尘埃,被公主的手擦去一些,正巧在眼下留了一道痕迹,如同泪痕。

    香案中,奉神的香火已经熄灭,高堂上,面带裂痕的神明在垂泪。

    地道内。

    灯烛如豆,只能照亮小小的一方空间。

    “殿下,众人都已经睡下,我们为何不走山间小道离开。”朝歌问道。

    其实她还有疑惑,比如从未出过宫的公主为何知道这里有地道,连她身为影卫,被民间传说是有飞天遁地之能,都不知道里京城不远处道观中竟然有地道呢。

    “我不想惊动侍卫,况且山下必然有把守。”

    虽说自己是自请代妹和亲,北翟人可不会因此真的掉以轻心,出山的路口,必有人盯梢。

    朝歌很想说,若不是我在侍卫的水中下了药,恐怕方才那轰隆隆的声音已把人吵醒了。

    公主叫她不要用蒙汗药,如若不用蒙汗药,这些将士都是最机敏的,看守得极严,稍有不慎就被发现了。

    “您叫我莫用药,可明日一早,甚至是今日夜里,就会发现您失踪了。”

    朝歌假作没下蒙汗药,顺着话说到,“到时下令搜捕,兵将如天罗地网一般,虫鸟走兽都无法逃脱,我们又藏到哪里去呢?”

    烛光映在秦峥柔侧脸上,一半被柔和温暖的灯光照亮,一半隐藏在黑暗里,睫毛的阴影就投在她面庞上,说不出的莫测。

    她脚步未曾停下,走在地道里,像走在宫廊上一样沉稳,似笑非笑:“没人能追上的。”

    朝歌不擅长察言观色,没留意到她语气中的笃定。

    她只一面打量着周遭环境,一面在心里默默估量这地道有多宽多长,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朝歌眼中,出逃不过是一场闹剧罢了,又开口劝道,想打消公主天真的想法。

    “此次和亲,我国与北翟准备了数年之久,随行人员数千之众,沿途驿站官府都接到了消息恭迎公主。

    若是您走失了,此处不远离京畿,能调动的人员恐怕有数万之多,就算能到附近城池,不日便会被寻回。

    若是藏在山林中,又能藏得了几时呢?”

    身娇体弱的公主,山里可没有碧梗米和香云纱,没有奢华的用度和舒适的住所。

    “你觉得我异想天开,做云上人久了,不过是想下来玩玩?”公主停步,拿着灯台转过头。

    朝歌被公主盯着,如被狮虎盯上一般,后背窜起一阵寒意,那是上次对簿公堂面对陛下时才有的感觉。

    可陛下已经登基二十五年,积威甚重,眼前的公主却只有十五岁,哪里来的什么压迫感呢?

    饶是被公主恫吓,她却不言不语,没有解释的意思。

    她就是这样想的,等在外的这几日过去,公主就会知道逃婚是天真之举,民间也不是她想的世外桃源。

    “不会的。”公主向来冷淡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没因为她这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生气,只是摇了摇头,“你所想的事都不会发生。”

    见她眉头紧拧,又语气轻松地宽慰道:“我算过了,往西北走必得破局之法。”

    朝歌无语凝噎,眉头拧得更紧了。

    小公主正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年纪。

    她虽为影卫,要听帝王指使,但她心下怜惜公主长到十五岁,竟从未出宫,又年纪轻轻要前往塞北和亲,故而不仅没有劝阻,反而帮着她做了许多荒唐事。

    这几日,且陪她耍耍吧,反正陛下也没醒,就算要禀报,禀报给谁呢。

    朝歌心中打定主意,兀自走着,突然却看见公主停下,她险些撞上那道青绿色的身影。

    只见公主握住灯台的手太过用力,指节微微泛白,狭长的眼睛睁圆了一下,复归往日似睁未睁的模样。

    像是司空见惯一般。

    朝歌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烛光能到的最远端,出现一方斗室。

    没有门,周遭是些暗色的纷乱脚印,是沾了血后踩上去的,血迹干涸后呈现出这种晦暗的颜色。

    隐约可见一层一层累起的尸体,还有些断肢与内脏许是因为挤不下,滚乱在地道上,不难猜测出内里尸首堆积如山。

    还有个缺了眼的人头,滚落在地上,空荡荡的眼眶,正对着她们,几根棕红色,不知是什么的东西从眼眶内伸出,掉落在地上。

    秦峥柔捂着口,死尸她在云陵战场见多了,倒不是很怕,只是空间密闭,实在是太难闻了些。

    压下胃中如怒海波涛翻涌的不适之感,拿帕子掩住口鼻,抵挡困在地道中久久不散的血腥与恶臭,她上前查看。

    朝歌扯住了她。

    如同捕捉老鼠的猫一般,机敏地环视一周,神色从怀疑变为凝重,压低嗓子道:“有声音。”

    秦峥柔侧耳去听,果然,在这狭小局促的地道里,似乎从四面八方传来声音。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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