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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碧色萧萧芙蓉落(四)

    成为玉芙蓉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黑暗却也是最快乐的日子。戴着玉芙蓉的面具,虚与委蛇于三教九流之中,我几乎忘记了自己真实的模样,只有在飞花楼上与他相见之时,方才能找回初心。可幸,成为玉芙蓉的日子结束了;可悲,我怕是再也等不到他了!

    天色渐暗,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飘来几朵压得低低的乌云,似乎欲雨。我被迫收拢回忆,起身从稻梗堆上跳了下来,跃上大青马,扬手拍了拍马颈,马儿便一阵风似的驰骋开去。由于怕误了入城的时辰,我一路上没有再驻足停留,一骑绝尘地朝黔州城门的方向飞奔。本来,若非风雨天气,野外露宿也不算什么罕事,可如今老天爷伤心,还是快些赶路吧,免得弄出一副湿漉漉狼狈相,可非怀安王府出身的风格。

    快马加鞭下隐约能看见黔州城门了,远远便听见城门处传来的嘈杂声响,像是聚集了不少人的样子,遥望可见一大片红通通的火光,将黑暗的天边照得格外光亮。真是奇了,城门关闭之时不该是偃旗息鼓、关门闭户的吗,怎么反倒锣鼓喧天、灯火通明?我带着疑问,拉住马缰,让马儿慢了下来,开始缓缓朝城门处行去。等到隔得近了,才看见城门外站着一水儿的官兵,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着,像是在等什么人。为首的是一位年过半百的朱服男子,须发皆白却神采奕奕,看着相当精干。我瞅了一眼他腰间系挂的官符玉佩,心中便有了数。

    “请问姑娘可是黔州窦氏的窦娘子?”为首的朱服男子见到了我,稍加打量一番后上前拱手问道。

    黔州的窦姓人家虽多,可够格被称呼为黔州窦氏的仅有一家。我疑惑着下了马,朝那男子行了一礼,点头问道:“正是,不知知州大人有何贵干?”

    朱服男子笑着自报家门:“姑娘好眼力,在下黔州知州冯云,已在此等候姑娘多时了。”

    “等候我?”听他这言,我心觉惊异。我已不再是玉芙蓉的身份,也不再是怀安王府隐身门客的身份,过往皆如云烟般散去,化作一团泡影,不留一丝痕迹。如今我不过是游荡在外多年孤女回乡的身份,怎会劳动黔州官府呢?

    知州冯云堆笑着解释道:“京城早有来信,说窦娘子这几日回乡,着下官妥善安排。”

    “京城来信?”我有些惊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对答。

    “御前陈统领七日前着人快马来信,说姑娘离乡多年,诸事不熟,让我们好生安顿姑娘。”

    原来是陈良!他与我同在怀安王麾下,共事多年,执行过多次艰险任务,虽说不上至交好友,但也算是出生入死过。我此番回乡,他替我筹谋准备也不是没有可能。现在他贵为御前亲卫统领,官职虽不算太高,可作为怀安王府时期起就常伴当今圣上左右的老人,地位不可小觑,多少人上赶着巴结,吩咐一个地方官办点事情,不过举手之劳。

    我笑了笑,轻声道:“陈统领真是有心了。”

    轰隆轰隆,一声阵雷划破天际,真的快要下雨了。冯云赶紧指着一旁的四轮马车道:“黔州正是多雨时节,看这天色就快下暴雨了,姑娘快入马车吧,免得淋湿了。”

    “那有劳大人了。”我作了一礼,恭敬不如从命地上了马车。

    “起车!”听得车外官兵高声指挥,接着便是一声又一声马鞭起伏声,车轮加速转动,朝城内行去。

    宽敞的马车内熏香缭绕,有暖融融的手炉和炭盆,整个车厢被烘烤得干燥而温暖,将外界的潮湿黑暗隔绝开来。堆放在座位上的丝垫和蒲团就像天上的云朵那般柔软,坐在上面,整个人陷入其中,是一种醉入骨髓的舒服。

    我撩开马窗帘子的一角,抬眼向外看去。雨哗啦啦地下着,将青石板砖地面冲刷得铮亮。沿街的商铺正在打烊,伙计们边大声咒骂着多变的天气,边抓紧时间关上铺门。街边的小摊贩们也忙着收摊,七手八脚地将货物收拢到木板小车上,撒开腿推着,快步跑开。一切还是熟悉的模样!看着那一排排熟悉的房屋,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黔州话,心中仿佛有些东西活了过来,我不禁嘴角微扬。这么多年了,我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家乡的一切,可归时,却发现,这些记忆都尘封在大脑深处,一旦有所激发,便会汹涌喷泊而出,这大概就是连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非要回黔州一趟的原因。

    我闭上眼睛回忆着归家的路,马车随着我的记忆在黔州大街上奔行着。

    “向东。”我呢喃着。

    马车果然拐了个弯,朝东而去。

    “到了。”我低垂着头,一滴滚烫泪滴到了手背上。

    马车果然如我所料停了下来。我定了定起伏不定的心神,稍微整理了一下因赶路而褶皱不堪的衣衫后,才踟蹰着下了马车。撩开马车帐子,刚一抬眼,一块气派的刻着“窦府”的乌木牌匾就映入眼帘。

    在外漂泊十余年后,我终于回来了。

    深深呼了口气后,我跳下了马车,还没迈步上前,整个身子就被一位老妪紧紧抱住。闻着那透过衣衫传来的熟悉的肌肤味道,我的眼眶再次湿润,脱口呼出:“奶娘!”

    我舍掉了玉芙蓉这个身份,就像是真的舍掉了一切玉芙蓉的特质一样,所有的冷酷、无情、暗黑洗刷一尽,仿佛又回到了十多年前,还是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云芸儿,你总算是回来了。”奶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抽泣着,用枯瘦着指尖摩挲着我的脊背,一声一声唤着我的小名。

    我们主仆二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忘记了轰隆的电闪雷鸣,忘记了漫天的落雨。

    “窦娘子,有什么话进屋说吧。”知州冯云命人为我们二人撑着伞,急切地劝说快入屋躲雨。

    随后,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进了窦氏老宅。宅中下人们早烧起了炭火、沏好了茶水相候,厅内古朴中透着华贵,一应摆设均与当年无异。

    “热水已备好,请小姐先沐浴更衣吧。”一位侍女落落大方地朝厅内众人说道,“也为各位大人备好了休息的房间,不如先行休整一番。”

    冯云见状也道:“窦娘子淋了雨,还是先沐浴更衣,免得受凉。”

    生活在暗处多年,我本就不习惯众星拱月般的簇拥,再说终于归家了,我也想多些独处的时间,好好理一理这十几年的岁月,便点头应下。

    由奶娘和一众侍女陪着,我缓缓走过层层蜿蜒的回廊,这么多年过去了,宅子的布局方位和布置摆设竟全然未变,在原主家全部离开的情况下,也是难得!不过此时我确实有些乏了,懒怠去想鸠占鹊巢的窦麻子一家人,也懒怠去问这些年发生的事情,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奶娘带我回到了我原本的房间,不出所料,布置陈设与父亲去世前一模一样,往事一幕幕浮上眼帘,都是幼年时那些快乐时光。

    “我想去祭拜爹娘。”我对奶娘道。

    奶娘点头,道:“早就备好了,小姐先沐浴更衣,之后咱们一起去祠堂祭拜老爷和夫人。”

    我此时才得机会抬眼细细凝视奶娘,她应不过近四旬的年纪,却已是满面风霜,细纹四布,形似老妪,这些年一定是受了不少苦。心中虽有难受,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轻轻回了句:“好”。

    奶娘握着我的手,刚刚止住泪水的眼眶又湿润了起来,颤抖嘴唇道:“当年我向夫人承诺过一定看顾好小姐,却没能履行承诺,大意让小姐走失了。这些年我一直备受煎熬,不知该怎么向夫人与老爷的在天之灵交代,幸好天可怜见,让小姐平安回来了,不然......不然我......我......还有什么面目......”说着说着,奶娘的身子渐渐软了下去,最终瘫倒在地,双手捧着脸,哭出声来。

    “小姐,你在外漂泊多年,一定受了不少苦吧?”

    本以为多年的漂泊已让我的心坚硬无比,此刻见到瘫软在地的奶娘,我又成了当年那个云芸儿。我蹲下身去,将奶娘抱在怀中,就像当年奶娘抱着我那样,轻轻说着:“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旁侧的侍女也劝说道:“小姐能回来是天大的好事,如今雨过天晴了,剩下的都是好日子嘞。”

    奶娘听了这话才破涕为笑,抬手擦拭掉眼泪,牵着我的手,站起身来,有些抱歉地道:“我老婆子不好,惹小姐伤心了,如今回来了,一切都好了。”

    侍女们已做好了沐浴前的准备,一个冒着热气的硕大木盆放置在寝室中间,水汽氤氲,锃亮的铜镜上很快就罩上了一层白雾,一切都朦朦胧胧,模模糊糊。侍女们解下我的外袍,又用木梳替我理顺了长发,突然有人忍不住赞道:“小姐,你长得可真美啊!”

    我抬眼看向面前的铜镜,镜面已沾满了水雾,看不清脸,可窈窕倩影隐隐绰绰,足见镜中人的美丽。

    “那是自然,小姐与夫人长得像,咱们夫人当年可是黔州第一美人呢!”这是奶娘的声音。她小时候没少跟我提起母亲年轻时的绰约风姿,听她说,母亲出阁前是位鲜少出门的大家闺秀,偶有一次上元节灯会外出,风吹落了帷帽,美貌展现人前,引起了好一番骚乱。

    对于我的美貌,我是知道的。当年,从灵山学艺回京后,我化身为飞花楼歌姬,很快便倾倒众生,名扬万里,成了炙手可热的头牌。我利用玉芙蓉的身份,周旋于朝堂官员和世家大族之中,秘密为当今圣上,也就是当时的怀安王爷收集消息。为了助他给太子赵勉最重一击,更不惜自毁清白,委身京府吕荣,每次想及此事,我都觉如万蚁蚀身,痛苦难言。

    不过,付出总算有了回报,他成功了。

    美丽,于我而言并非幸事。它就如同虚浮的泡沫,根本抓不住心上之人,可却又总忍不住奢望,有没有一瞬他曾心动过?哪怕只是一瞬,只一瞬便好。

    我又想起了那日的旧事,抬手撩开袖子,抚着手臂上的那个月牙伤口,小声说道:“也许是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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