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言

    “蠢材,全是蠢材,给我滚开!”一女子哭嚎着大叫,“我要去见父皇。”

    紧接着,一堆女声劝说道:“公主,万万不可,没有皇后的许可,您可不能出殿门啊。”

    随即“噼噼啪啪”一阵脆响,不知摔碎了多少古瓷珍玩、盘碟碗盏。一时间,宫女的哭叫声,内侍的劝阻声,炸开锅一般,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赵子静!”文棠听出了赵子静那向来骄纵的声音,环顾四周,却不似赵子静居住的拾芳殿。她驻足停步,蹙眉转头,指着喧哗鼎沸的宫殿,问向身后紧跟的宫女:“这是哪座宫殿?”

    机警的宫女赶紧上前回话,低头端手恭敬道:“这儿是云光楼。”

    “云光楼......云光楼......”文棠思索着喃喃低道。皇宫威仪广大,她去过的宫殿不过只一小隅,可却曾在明史阁内窥见过大儒手绘的宫廷全图,对皇宫主要殿宇名称及大致方位有一定了解。她细细端详着云光楼,脑中回忆着图纸的模样,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大概这不过是座没什么名头的宫殿罢了。

    “那儿又是哪座宫殿?”文棠指着毗邻的另一座殿宇问道。

    “那儿是凌霄堂。”

    “凌霄堂。”文棠低声念着这有些熟悉的殿名,想起似乎曾在锦绣口中听到过。半晌,她嘴角轻向上钩,又问:“可是废太子幼时居住的那个凌霄堂?”

    提起废太子,宫女明显拘谨了不少,可面对文棠提问,又不敢不答,只得低低回“是”。

    “没想到竟走到这儿来了。”文棠轻哂一声,抬步就向云光楼内走去。

    “公主。”身后跟随的宫女见势不对,忙唤文棠,有意想要阻止,“因废太子的缘故,静轩公主被罚入云光楼,静思己过。不久前,西北部族首领遣书求亲,圣上已经应允了,待西北使臣抵京后,静轩公主便要随使西去。皇后娘娘有令,让静轩公主静心待嫁,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这西北可真有意思,墙头草一吹就倒。”文棠笑着嘲讽着,仍旧朝云光楼内走去。

    见文棠执意要去云光楼,宫女拦又不敢拦,跟又不敢跟,踟蹰半晌,终究还是小碎步地跟了上去。

    走到殿门口,文棠转身吩咐:“我与静轩公主多年不见,今日碰巧到了这儿,没有不进去打个招呼的道理。既然皇后娘娘有令,我也不敢违抗,不过短叙几句,不会打扰到静轩公主清静的。你也不必跟我进去,若是皇后娘娘问起,便是我自己的主意,与你无干。”

    宫女巴不得不进去,长吁口气,答应着立在殿外等候。

    跨入殿门,满目可见尽是萋草荒凉,文棠几乎不敢相信皇宫内竟有如此衰败的地方。寒风瑟瑟而过,提步走在覆满枯黄败叶的灰砖上,她仿佛回到了北境,回到了那被囚禁的日子里,恍然间不禁打了一个寒噤。殿内院子正中有口水井,一名内侍正在打水,斜眼瞥见文棠,顿时吓得五魂出窍,身子猛地哆嗦,手里一松,盛满水的木盆“咯噔”落入井中,飞溅起的水花落了好几滴在文棠的裙面上。

    “安平公主。”那内侍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战战兢兢得连头都不敢抬。

    文棠淡淡一笑,放缓声音宽慰那内侍紧张的情绪:“不碍事,你忙你的。”

    那内侍不敢接话,头垂得更低。文棠也不与他多话,径直向里面的内殿走去。

    刚行至内殿门口,隔着门板就听一女声高喝道:“笨手笨脚的,打个水都这么慢,等会儿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听这声儿便知是静轩公主近身侍女的德行,文棠不由得沉下脸来,心中暗讽道:“果真狗改不了吃屎,就算被禁足,还是如此颐指气使,不知天高地厚。”

    “还不快点儿,公主等着喝茶呢。”殿内那女声越加高亢,又听“咚咚”一阵脚步声,一个人影从门内闪身出来,对着文棠抬手就要打。

    文棠一把握住那手,冷声喝道:“你是要扒了谁的皮?”

    “安......安......安平公......公主......”那人看清是文棠后,目瞪口呆地合不上嘴,如僵石一般站着,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

    “我认得你,是叫珊瑚吧。”文棠觉得那人面孔熟悉,想起是静轩公主旁边常伺候的宫女。

    珊瑚吓得大气也不敢出,全身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最后竟倚在门柱上,瘫软下去。

    “谁在那里?是不是又是那些阻我出去的蠢材?”殿内传来静轩公主的声音,那声音仍旧如以往那般横冲直撞,中气十足。

    “是......是......安平公主......”珊瑚好半晌才颤巍巍地,扭头向内答道。

    接着,是暗夜般的死寂,似乎连人的呼吸声都听不到了。

    文棠看不得珊瑚大气都不敢出的怂样,轻轻丢下一句“真是什么样的主子,什么样的奴才”后,便拂袖向内而去。

    云光楼内烛火昏暗,陈设陈旧,地上遍是还未及清理的破碎瓷片,而静轩公主此刻正端坐在一把高脚木椅上。她衣着依然华贵,却掩不住满身的疲惫和沧桑,鬓角生出的一小缕华发彰示着伊人早已光华不再。静轩高昂着下颌,杏眼圆睁地盯着文棠。

    静轩公主的无理,文棠是早见识了的,见怪不怪了,习以为常地回眼与静轩对视。

    “你来干什么?看我笑话吗?”静轩十分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出一句话。

    “我可没那么闲。”文棠嗤之以鼻道。

    “那你来干什么?”静轩噌地一声站了起来,翘手指着文棠,冷笑道,“我知道,你嫉恨我曾经嘲笑于你,如今见我落魄,便想要来耀武扬威一番。我可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大齐名正言顺的公主,名分上比你尊贵千百倍,岂是你能奚落的。”

    “名分?”文棠嗤笑一声,“太子的名分难道不比公主更贵重?”

    提及胞兄,静轩脸色煞白,冰冷的瞳仁中浮出一缕血色,水灵得就要滴下泪来。太子,一国储君,那又怎样,还不是说废就废了!兄长远贬琼海,不知生死,唯一能确定的是,这辈子都回不来了!

    “我此番就算真是来笑话你的,你又能如何?你那所谓的公主名分,除了在此自欺欺人外,还能有什么用处?现下,你连这云光楼都出不去吧。”

    静轩紧咬下唇,温热的鲜血渗在唇上,衬得一张脸如纸般惨白。

    “赵子静,你难道猜不到为何会将你禁足在这里吗?”文棠看着静轩失魂落魄的样子,一字一句仍步步紧逼,“这儿毗邻的凌霄堂是你小时的居所吧。”

    静轩微张着唇,哆嗦半天也没说出句整话来。

    文棠继续道:“之所以将你禁足在此,便是要警告你,你非嫡乃庶,不可再有非分之想。”

    “是皇后,是皇后害我的!”静轩忽然发狂,大叫起来,“一定是皇后,是皇后要将我关在这里。”

    “住口!”文棠断然喝止道:“是皇后又如何,没有圣上的许可,皇后能下令将你禁足在此吗?你吵着闹着要见圣上,不说你根本见不到,就算见到了,又能怎样?如今你吵闹不休,除了平添事端,惹祸自身,还能有什么实在的好处?赵子静,你胞兄废太子意图谋反,大逆不道,贬谪琼州,永为庶人。而你的议亲夫家,则是跟随谋逆的乱臣贼子,早已满门伏诛。你就算再蠢钝,也该明白自己的处境,清楚自己的身份。若你还执迷不悟,骄纵任性,到时黄泉之门大开,谁也救你不得。”

    静轩呆呆地愣在原地,一言不发,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嚎啕哭起来,嘴里来来回回只念叨着两句:“可我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呀,我真的是毫不知情呀。”泪水哗哗在静轩双颊滑落,湿乱了妆容,黛眉的青色、胭脂的红色、敷粉的白色,各种色彩在泪水中混杂交织,只一会儿,面庞便如猫儿一般花,形容狼狈。她此时已无暇顾及仪容仪态,一直以来因为自我欺骗而残存的些许自尊,在尖刻的真言面前再也绷不住,轰然坍塌。

    皇家会有什么真的亲情呢?世人只看到皇权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威严,却不一定能看透那背后被掩住的丑恶与欺骗。哪座皇位不是由累累白骨堆建而成?哪个上位者不是满手血腥?哪位登位至尊的帝皇是心慈手软之辈?看着静轩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文棠心中一软,想到静轩虽贵为金枝玉叶,却同自己一样,自幼便失去了母亲,甚至比自己更惨的是,生活在尔虞我诈的皇宫之中,父亲并未真心疼爱,兄长也是对其多加利用,如今更是受到牵连,身陷囹圄。可叹,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她没有娇纵的凭仗,却养了娇纵的脾性。

    文棠动了恻隐,轻声道,“今日我到此处实是偶然,刚刚一番话,也并非为了羞辱你。你虽骄纵无理,狂妄自大,却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我看你愚钝不堪,方才出言指点,望你能将今日这番话听进去,收起性子,好好过日子吧。”

    静轩缓缓抬起头,以往嚣张跋扈,不过都是色厉内荏的把戏。被罚入云光楼,她也并非全然不懂其中用意,不过仍然心存希冀而已,如今妄想被文棠刺破,不得已只能直面。

    文棠轻叹一声:“你好自为之吧。”说罢,转身欲走。

    “慢着!”见文棠要走,静轩忽然醒过神来,快步向文棠跑去,慌乱中不慎踩到地上碎瓷,“啊”的惊叫一声,重重跌落在地。

    “这算不算是自作自受?”文棠只得转身回来,蹲身查看静轩伤势,边查看边没好气地说着,“还好,不过伤到表皮而已。”对这个曾出言侮辱自己父亲的人,她实在没有太多好感。

    静轩此刻丝毫不在乎自己伤势,气势散尽的她顺势抓住文棠的手,如即将溺毙的人抓住救命稻草般,气喘吁吁地恳求道:“求你帮我!皇后疼你,若你替我说话,她定会答应的。”

    “我为何要帮你呢?”文棠蹙眉反问道。

    听文棠如此说,静轩如泄了气的皮球般瘫软在地,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滴落在地,似自言自语般低低道:“我是宁死也不会去西北的。”

    “我倒劝你乖乖去西北。”文棠盯着静轩,定定说道。

    静轩抬头,一脸不不可思议地看着文棠,咬着牙说道:“不帮就算了。”

    “你如此狼狈之时,倒也不失骨气。”对静轩的无理,文棠也不生气,淡淡说道,“你本就是别人的眼中钉,若执意不去西北,就是公然抗旨,反倒中了别人的下怀,届时会有什么下场,我想你应该心里有数吧。”

    静轩一个哆嗦,文棠口中“别人”是谁,不言而喻。她和兄长,自小便是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先前还有父皇能倚仗,可现在这种情况,若是被抓住错处,怕要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后的手段,她不是没见识过,想到这儿,心中透凉。

    “不管怎样,你都是大齐的公主,只要大齐威严不倒,西北绝不敢把你怎样。当西北部族首领夫人,受万人朝拜,难道还比不上在这儿困守牢笼来的好吗?”

    “可西北那地方如何住的?再说西北部一直野心不死,若是哪天反了我大齐,我不就成了活靶子?”

    “没见识!”文棠几乎要笑出来,“西北如何住不的?部族首领虽比不得大齐皇帝,可怎么也算一方霸主,纸醉金迷的生活,会比活在这云光楼差吗?我问你,西北部与胡兹相较,双方实力若何?”

    “它们哪里比得上胡兹?”这点儿常识,静轩还是知道的。

    “那胡兹与我大齐相较,如何?”

    “自是我大齐厉害。”

    “那你还怕什么?西北部墙头小人尔,也敢跟我大齐翻脸吗?以前三心二意,不过因为有胡兹在前挡着,料定我大齐为防腹背受敌,不会拿它怎样,才敢如此虚与委蛇地怠慢。如今,它还敢吗?巴巴儿地来求亲,巴巴儿地遣使送贺礼,就这脓包样,你去了,怕是要被供起来当佛爷养了。”

    静轩静静想着,确实是这个道理,心中不禁也骂起自己愚钝来。

    “最重要的,你就算万般不想去,也是别无选择。”文棠转身,向外高声唤道,“静轩公主受了伤,快去请太医。”

    听到文棠的呼唤,殿外不远处候着的宫女内侍们赶紧入内,七手八脚地将跌倒在地的静轩扶了起来。

    “我言尽于此,如何行事,你自己掂量。”文棠的一只脚已踏出内殿门槛,扭身转头,对静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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