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留与否

    祈祉领着二两银子换来的少年出了城。

    刚走过城门,她便停了下来,少年不明所以,也跟着停在她的身后。

    祈祉回过身,将手中的绳子朝他怀里一抛,面无表情地驱赶道:“已经到城外了,你快些离开罢,以后也莫要再进城了。”

    少年听了这话,赤红色的眼眸中再次涌上惊慌的神情。

    他慌忙将套在自己颈上的绳子拾起,手忙脚乱地往祈祉的手里放进去。

    祈祉这一次没有再接过绳子,不仅如此,她还上前几步,将套在少年脖子上的那一端也取了下来,然后团到一起扔在路边。

    “我尚且有事未做,后会无期。”

    她朝少年摆了摆手,也不管对方会作何反应,便从他的身侧绕过,向城里行去。

    天色尚早,祈祉还想进城再去大商铺碰碰运气。

    毕竟这一次她身上可是连五两银子都没有了。

    只是过了城门,走了没几步,祈祉又一次停在了原地,她颇有些无奈地转过头,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个可以说是赖上她的少年,抱着捡回来的绳子,正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

    祈祉见状先是瞧了一眼守城的小吏,那二人正倚靠在城墙根上眉飞色舞地聊着什么,并未注意到她与少年。

    她稍稍放松了精神,接着一把拽过少年的前襟,拉着他快步从城门又走了出去。

    直走到远远瞧着已看不清城墙下往来的行人,祈祉才松开手。

    她向前推了一下少年,神色有些不豫地道:“你也不必再与我纠缠,方才替你交了罚银,我身上已无余财,你若是再跟着我进城被抓住,纵使是神仙也救你不得。”

    少年像是没听懂祈祉说话似的,他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绳子重新套在自己的脖颈上,然后朝祈祉递过另一头,声音有些沙哑地道:“你买下我,就是我的主人。”

    祈祉惊讶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这少年自打和她相遇以来就没说过一句话,祈祉已经默认他是个可怜的小哑巴了,此时突然出声,着实吓了她一跳。

    “为何这般说?”少年歪过头,漂亮的眼睛里满是疑惑,但说话的声音已经比方才清澈了许多。

    “没什么,是我想多了。”祈祉很大方的承认道。

    “哦。”少年点点头,将手里的绳子往前递了递。

    祈祉被他的执着磨得都快没脾气了,她甚至带着几分好奇地问道:“为何非要跟着我?”

    “你买了我,”少年见祈祉一直不接,目光中露出哀伤的神色,“除却野奴,每一个奴隶都有他的主人。”

    “我不是,”祈祉别过头,不去看他可怜巴巴地眼神,生怕自己一时心软再添个累赘,“我只是替你交了罚银而已,何况你我并未在官府过契,我也没有余钱再养个奴隶。”

    说到这里,祈祉心中的不忍已散了大半,她回过头来,言辞认真地道:“你我本就无甚关联,我自归往家中,你也自谋出路去罢。”

    说完,祈祉再不理这少年,顺着来时路往城外一处庄子所在的方向走去。她来云中时曾路过那处村庄,见那里风景秀丽,便在村中赁了一套独门小院当做栖身之所。

    身后熟悉的脚步声再次传来,祈祉却再也没有回头。

    城外没有巡街的衙役,祈祉不必担心有人会拦住自己,至于他愿意走哪条路,已然与自己无关。

    ……

    傍晚时分,日暮西沉,遥远天际染上一片醉人的红霞。

    祈祉站在院门前,背后的身影被拉的斜长。

    她推开半掩着的门扉,进了院子,反身将门关好。

    因着这些日子进城找活计,祈祉已习惯了在出城前将晚餐和转日的早餐买好后一并带回享用,可今日走的匆忙,她竟忘了此事。

    想到院里还剩了些未吃尽的米面,屋里也有左右邻里送的油盐,祈祉便想自己随便做点什么吃。

    然而等到真的站在灶台前,看着下方的灶门,祈祉又犯了愁。

    她不会烧火啊,怎么办!

    一刻钟后,祈祉颓丧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第一次下厨烧饭,毫无悬念地以失败告终。

    她抬头瞧了一眼天色,夜幕已悄然落下。

    祈祉喃喃自语道:“不知春桃他们吃了么。”

    实在不行,就厚着脸皮再去蹭一顿罢。

    离开燕国以前,祈祉从来没做过饭,这一路上的出逃,全靠着同行商队的好心投喂,到了云中县后,同村一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又与她很是投缘,常常会在日用餐饭一类的小事上接济于她。

    以至于她从没有想过,有一日竟会为了一餐晚饭而自觉无计可施。

    从案子上提起剩下的那少半袋米面,祈祉点燃火把,打开院门。

    小院外黑漆漆一片,她将火把举到身前想要稍稍照亮一些,谁知门外突然闪过一道黑影。

    祈祉下意识地退回院中。

    片刻后,她上前几步,借着火光查看起院外的情形。

    待看清楚黑影的真身后,祈祉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她将手中的火把向上举高一些,摇曳的橘色光焰映照在对方的脸上,显出一双如红宝石般跳跃着火彩的眸子,她平心静气地问道:“为何还未离开?”

    “你买下了我,是我的主人。”少年低垂下眼睫,顺从地回答道。

    “我不曾买过。”祈祉毫不留情地拒绝。

    “我……”门外的少年正想着该如何解释才能让祈祉明白,余光看到她手中拎着的盛着米面的袋子,话锋一转道,“主人,我会做饭。”

    祈祉不得不承认,她被说服了。

    重新关上院门,祈祉领着少年先打了盆水把脸和手洗干净,然后带着他进了屋。

    看到少年熟门熟路地使用着那些她以前从未触碰过的炊具,祈祉对他所说的会做饭这件事,已相信了大半。

    她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点燃桌上的油灯,室内顿时亮起了柔和而暗淡的光芒。

    不多时,少年端着一只盛满饭菜的陶碗站在了门前。

    祈祉这会儿正坐在桌边打瞌睡,见门口有人影在晃动,她抬手朝里招了招:“进来。”

    屋外的少年犹豫着不敢进来。

    祈祉打了个哈欠,起身走到门口,伸手握住少年的手腕,拉着他就往屋里走。

    少年没有想到祈祉会允许自己进入主人的房间,更没想到她会毫不避讳的触碰自己的身体,脑子里一时有些混乱。

    等他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被祈祉按着坐到了桌子的另一边。

    少年慌忙从凳子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侍立到一旁。

    祈祉见他模样慌张,谨小慎微地像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似的,不由得生出几分疑虑。

    “我既未苛待于你,也非洪水猛兽,你为何如此怕我?”

    少年摇头道:“我不怕主人。”

    “随你。”祈祉见他不说,也没兴趣去打探他的想法。

    她转身出了房门,从厨间拿回一副新的碗筷,然后将少年做好的饭菜分了一半出来拨进碗里,放到他的手上。

    “吃罢。”

    说完,祈祉不再搭理少年,转头坐到桌边,端起剩下的那半碗饭菜吃了起来。

    不知是她饿极了,还是少年的手艺确实不错,出乎意料地,尽管菜色单一,但饭菜却意外地符合她的口味。

    吃完了饭,祈祉抬头看到少年已不见了踪影,而方才给他的那一碗饭被放在桌上,丝毫未动。

    她起身收了碗筷,出门正碰见少年端着一盆水往她这边走来,离得近些,她看到盆沿上还搭着一方白巾。

    “主人,请梳洗。”

    少年将木盆放在门边的架子上,顺势接过祈祉拿在手里的碗筷,转身离开。

    祈祉愣了一下,将手伸进水中,水温不冷不热正合适。

    就着盆里的清水简单洗了洗,祈祉打算回屋歇息,刚走到床边还未坐下,她又忽的想起小院里只有这一间卧房,无处留少年休息。

    想了想,祈祉俯身从柜子里翻出一床冬被。

    她抱着被子来到院子里。

    少年正坐在窗根下借着屋里微弱的光亮吃祈祉之前分给他的半份饭,见她来找自己,他赶忙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祈祉把被子放到少年怀里,指了指西侧的小屋:“这间空屋一直无人居住,可以暂借于你,但房内没有床架,去留与否,你自己决定。”

    少年有些受宠若惊般的紧紧抱着冬被,望向祈祉所指的房间,眼中闪过一抹期待的神色,随即又暗淡下来,他低头看着脚下的泥土地,对祈祉道:“主人,我睡在这里就可以。”

    祈祉用余光扫了一眼这块地方,墙根因为潮湿已长满青苔。此时又正值春末,夜里的凉风吹过衣襟,冷得人直打哆嗦。

    “这里不行,”祈祉皱着眉头道,“你若冻病了,我没有闲钱带你去寻医问药。”

    少年失落道:“主人多虑了,没有郎中会给奴隶治病的。”

    “那寻常人家中的奴隶生病了怎么办?”

    “忍着,或是,”少年低声道,“死去。”

    祈祉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幽幽道:“你若想留下,就需听我的话,否则,明日天亮,离开这里。”

    “主人!”

    少年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赤红色的黯淡双眸渐渐闪亮起熠熠光辉。

    他面上浮现起青涩的笑容,开心道:“您终于答应让我留下来了。”

    不知为何,祈祉向来平静的心境似是被他单纯的喜悦感染,无端地升出几分好心情。

    “把饭拿到屋里,吃完赶紧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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