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梅小梅，快开门，我回来啦！”

    小黑站定在仓库面前，将卷帘门敲的砰砰作响，灰尘从上面簌簌掉落，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土腥味。

    苏淮看着面前岌岌可危的破旧房屋，心说这危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

    一路上，小黑带着苏淮穿过了无数条狭窄的街道，七拐八拐终于进入了一个看起来就有些年头的小区。

    这里的胡同仅容一人通过，胖点的人甚至没法在里面转身。胡同的墙壁两侧画着奇形怪状的彩色涂鸦，泛黄的墙皮上还贴着各种小广告。

    自从进入这条街道，苏淮就很少能看到完整的天空。无论什么时候，只要她抬起头，总能看见像是枯树根一般纠缠的电线，将天空割裂开。

    时不时有一根电线从半空中垂下来，随着冷风飘荡，好似一直枯瘦的手臂在招呼过路的行人。

    四四方方的墙壁将这栋破败的小区包围起来，上空是黑压压的电线，脚下踩着泥泞的黄土石块，空气中满是这种行将就木的腐烂气息。

    低迷、破败、腐朽、蚕食，这是苏淮脑子中对这个地方最真实的评价。

    只是踏入这里，苏淮就感受到了一股无名的压抑，仿佛正在走进一个四四方方的棺材中，进去了就永远不得翻身。

    更让人咋舌的，是小区过于密集的住户。一户又一户紧紧靠在一起，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一片，叫人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整个世界都是黑灰白，唯一的色彩是晾衣杆上飞扬的衣裤。

    不知怎么，苏淮突然想起自己在电视上看见过的蜂巢，那样方方正正的格子，那样狭□□仄的空间，每个经过的人都神情麻木地找到属于自己的格子，把残破不堪的身躯挤进去。

    没人在意她的到来，没人在意周围发生了什么，就好像只有靠着这副行尸走肉的模样，才能浑浑噩噩过完一生。

    就好像是殡仪馆里每个格子摆放的骨灰盒，唯一的区别就是骨灰盒里装着死人的骨灰，而这里的人尚吊着一口气。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差别。

    “小梅——！小梅——！”

    那边，机器人小黑还在执着地喊着小梅的名字。

    如果不是这个小机器人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什么有智慧的，苏淮都要怀疑这是不是对方的调虎离山计，目的就是为了争取更多的时间，好让在其他地方的主人察觉到不对伺机逃走。

    仿佛是察觉到了苏淮疑惑的神色，小黑傻乎乎地解释道：

    “小梅工作很认真，一工作起来，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多敲几次门，她总会听见的。”

    说罢，拿着叉子的手臂又要往门上抡。

    还没等它的手触碰到卷帘门，那扇贴满了小广告的门便呼扇呼扇向上卷，卷上去几厘米就要卡顿一下，像是年入古稀的老人，走几步路就要好好歇息一下。

    几张小广告被刮下来，打了个旋儿飘落在黄泥水洼上，然后慢悠悠沉了底。卷帘门只升上去了一半，然后便不再有任何动静。

    苏淮：？

    小黑没理会苏淮，嘀哩嘀哩唱着小曲，小心翼翼从水泡子上划过，一溜烟钻进了仓库，只留下水面两道扩散的涟漪。

    一道女声从卷帘门下面的缝隙里飘了出来。

    “门坏了，只能开这么大……”

    苏淮听罢，无奈叹了口气。

    这水泡还挺宽的，她也跳不过去，只能弯着腰咬牙涉水过去，本就看不出什么颜色的鞋子如今又沾了一层黄泥。

    进了仓库，苏淮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垃圾场。

    脚边碰到了什么金属螺丝，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身后的卷帘门又轰隆隆地往下降，将最后一点光线隔绝在门外。

    她隐约能看到昏暗环境中隆起的黑影，却无法看清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远处有一扇半遮半掩的门，暖黄的灯光从门缝洒落在地面。

    苏淮摸索着向光源所在的房间走去，没走几步，扑通一下就被脚下横放的棍子绊了一跤。

    她胡乱地在半空中抓到了什么，本想借个力挺住身形，却不曾想那东西跟着她一块后仰，一时间不大的仓库里全是霹雳乓啷的声音，苏淮被杂物压在最下面，满脸写着生无可恋。

    “啪。”

    有人按下了开关，几条灯管顿时照亮了仓库。

    一只带着破棉线手套的手伸了过来，上面沾着类似机油的黑色液体。

    苏淮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伸手握住了对方，滑腻腻的触感瞬间让她有些恶寒。

    她终于从这堆破破烂烂的杂物里面爬了出来，长舒一口气，开始打量站在对面的人。

    这是一个大约十六七岁的女孩，脸上罩着防护面罩，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灰色工作服，另外一只手举着焊钳，看来是听到声响才从房间里走出来的。

    “等我一会，还没弄完。”

    女孩闷声回答，随即转身进入了工作室，把苏淮一个人扔在了原地。

    苏淮心说这孩子心真大，万一自己是个歹徒，这不就是引狼入室了。

    心里这么想着，她的脚却开始移动，跟着小梅身后一起进入了工作室。

    那是一个十平米大的小屋，中央摆放的桌子上铺满了小巧的零件，旁边的工作台上放着一个已经拼起来大半的小机器人，它的头部和左右手臂被单独放在一旁，脑壳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零件也没有。

    小梅瞟了一眼苏淮，看见她好奇地俯身查看桌上的零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坐在椅子上，专心完成自己之前剩余的工作。

    她先拿起镊子，把机器人手臂关节处的碎片一点一点夹出来，并排摆放在纸上，然后放下镊子，用钳子夹断了连接的金属丝，小心地取下了里面凹陷碎裂的关节，重新换上了一个不旧不新、但还能使用的关节。

    完成了这个步骤，她将断裂的金属丝重新拧成一股，又拿出了专门用来粘贴金属丝的绝缘胶带，缠了一圈又一圈，待足够坚固后，她抄起手边的液压油，轻轻滴在关节处。琥珀色的液体缓缓流淌，浸润了金属关节。

    小梅的手很稳，不紧不慢，一套动作下来颇有些行云流水的意味，沉稳但不拖沓，利落的动作很具有观赏性。

    随后，她拿起修复好的手臂，放在机器人空当当的肩膀处比划。

    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是苏淮莫名察觉到了小梅动作里的苦恼和无奈。她脱口而出，

    “是缺铰链吗？”

    话一出口，小梅的动作便顿了一下。

    她叹了口气，把手臂放回到桌子上，取下手套和护具，转身面向苏淮。

    “你懂机器人维修？”

    未等苏淮回答，女孩利落地摘下了防护面罩，一张带着几分稚气和婴儿肥的脸出现在苏淮面前。

    小梅有着一双墨绿色的双眼，脸颊上分散着小小的雀斑，亚麻色的长辫垂在脑后。她伸出自己的手，

    “你好，我是梅丽莎。”

    苏淮还记得手上蹭到的机油，举起来冲梅丽莎摆了摆手，回答道：

    “苏淮。”

    “啊……抱歉，当时太专注了，忘记还带着手套了。”

    梅丽莎后知后觉，伸手指着旁边的屋子，“那边有水龙头，可以洗手。”

    苏淮按照梅丽莎手指的方向走去，进入了一间小小的隔间，地上胡乱地放着几条毛巾，还有几块清洗了一半的铁板。

    她迈过铁板，蹲下拧开水龙头，将手上的机油冲掉。

    机油顺着水流从下水口流走，苏淮看着还算清澈的水，用双手捧起水扑在脸上。

    冰凉的水顺着她的脸颊淌下，洗掉了脸上的灰尘和干涸的血迹。

    “所以，你要和我合作什么？”

    一旁的梅丽莎倚靠在门框上，腿边不知何时站着一个小机器人，正是带着苏淮过来的小黑。

    苏淮猜到小黑身上应该是有窃听装置，也不恼，笑了笑，

    “你也猜到了，我一个黑户，口袋里一分钱没有，根本没法活下去。”

    “你在做机械维修的生意吧，恰好我也懂一些，能不能带着我一块？”

    梅丽莎从未听过这样的要求，反应了几秒，有些不可置信，

    “你？你知道机械人该怎么维修吗？”

    “就算你知道一些理论知识，没实践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

    苏淮想了想，回忆了一下梅丽莎刚刚的动作，说：

    “那个机器人头部、手臂受到重度损伤，关节处碎裂，需要更换一个新的。你给那个机器人的关节滴了液压油，虽然可以起到一定的润|滑防腐的作用，但是这种液压油的黏度很不稳定，会导致机器人的工作效率降低，里面的杂质甚至会让机器人的关节受到磨损。”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轴承润|滑脂，物美价廉，而且稳定性要比普通的液压油好很多。”

    “你真懂机械维修？”

    梅丽莎听到苏淮的话，惊讶地扬了扬眉毛，“我本来是打算用轴承润|滑脂的，但是上次润|滑脂用光了还没来得及补充，所以暂时拿液压油代替。”

    苏淮心想机械的套路应该都差不多，于是理直气壮地点了点头，“懂一些，我可以帮你修个机器证明自己。”

    梅丽莎的神色开始变得认真起来，她有些警惕地看着苏淮衣服上凝固的大片血痕，

    “先等等，我又不了解你，万一你是个坏人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