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明星历243年。
地下城，绿山教堂。
红色的尖顶教堂外，爬满了绿色的藤蔓，藤蔓上铃铛般的雪白花朵温顺地低垂向下，鹅黄色的花蕊在模拟风向的吹拂下抖落簌簌花粉，在教堂之外的一圈泥土上洒满了余尘。
“……你来自天的深处，还是地的深处？”
“……你出自地狱，还是降自星辰？”
“……无论你是撒旦派来，还是上帝送遣。”
“你都是我唯一的主宰。”
稚嫩的童声随着乐声从教堂内轻轻荡出，“天空”中的仿真太阳正散发着温和耀眼的白光，氧气输送机被包装在榕树桩里，无声无息地吐露着地下城所需要的氧气。
距离星球毁灭已经过去了260年，人类通过十七年的时间，终于在底下3000米的地方，建立起了一座可以隔绝地面与地表污染与变异的安全城。可地下的氧气与能源远远不够容纳幸存的人类，所以，一开始的地下城，只能容纳能为地表研发武器和继续研究开拓地下城的人，渐渐地，由于星球的变异，地下城在一些领域已经超越了毁灭前的水平。
从此，遍布地下城的星域网络、仿生动植物、大规模无限供氧器、人类生存环境模拟生态器……
如今的地下城建设已趋于完善。
虽然这里依然无法容纳星球上的所有人类，但也足以维持人类种族的繁衍了。
260年过去，早已没有人记得流明星历前的世界。
——
“咚——咚——咚——”
远处敲响了沉重的钟声。
安栀放下手风琴，她站起身来，向面前的孩子们展开双臂。
深黑色的长发披在安栀的身后，“阳光”透过五色窗户落在她的肩上，她琥珀般的瞳孔温柔明媚，黑色的长裙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伸出手时，苍白的肤色底下甚至能露出清晰的乌紫色血管。
“好了，宝贝们，”看见安栀的动作，一个个长得白净圆润的孩子们纷纷排队来到她身前，安栀的笑容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今天我们要去红房子检查身体，各位宝贝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面前的这群小孩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但一个个都十分乖巧听话，他们用自己葡萄一样明亮乌黑的双眼认真地盯着面前的安栀，自觉排出了两列长队，一列女孩，一列男孩，没有一个人打破规则。
此时，一个穿着与安栀同样长裙的女子领着一队小孩出现在了礼堂门口，两队小孩身上穿着同样的雪白制服，同样的安静乖顺。
安栀转身，与那个女人对视了一眼，两人脸上的笑容如出一辙的温柔。
她们对彼此点了点头，安栀带着身后的孩子离开了礼堂，女子带着自己的孩子们走了进来。
女子拿起安栀刚刚放下的手风琴，新来的小孩翻开了刚刚被安栀的孩子们唱诵的诗集。
“宝贝们，我们要开始唱歌了，大家准备好了吗……”
安栀越走越远，连带着遥远的还有身后的歌声。
安栀带着孩子们来到教堂后院的一栋红房子外，里面还有一队小孩在检查。
她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0215133号教母。”
安栀面带微笑，侧过身子，露出了自己身后的小孩，“我在。”
安栀身前的那一队小孩已经不见了，带着他们来的那个年轻女子穿着和安栀她们一样的黑色长裙，一个人笑着离开了红房子。
红房子空荡荡的，没有小孩，没有女子，也没有检查身体的“医护人员”。
“请您带着您的孩子进入进入检测区。”一道沉稳的声音再次从红房子里传出，这一次再仔细听听，似乎能从中听到一丝不属于人类的电流声。
“好的。”安栀对这道声音的非人机制不为所动，她牵着第一排两个小孩的手，将他们领进了检测区。
剩下的孩子们安安静静地站在红房子外，看着里面明亮却空荡的陈设，没有任何动作。
……
“尊敬的0215133号教母，您此次抚养的30名孩子中，15名男孩全部通过战争检测，接下来将会被送于地中层培养。15名女孩均通过母体检测，将会被送于白茧培养，其中7名有潜力成为教母预备役。您于233年成为流明星教母，如今您已抚育10届人类孩童，共计抚育人类孩童300名，为地表输送战士128名，培养教母预备役60名，感谢您对人类繁衍作出的卓越贡献。距离您退役还有92天，接下来流明星地下城的所有项目将为您免费开放，请您尽情享受。”
安栀笑着，对着空荡荡的红房子恭敬地鞠了一个躬。
——
头顶的“太阳”依然为整个地下城输送着源源不断的热能，安栀走出教堂，干净整洁的街道两旁满是充满童趣的糖果屋和游乐设备，书店里陈列着战士的故事，也有教母的故事。
商店里的店员都是和安栀一般年轻的女孩，只是她们都穿着深灰色的长裙，盘着长长的头发，偶尔能看到穿着黑色长裙的教母带着自己的孩子们在店铺内穿梭。
有人看到安栀，笑着对她鞠躬点头，安栀提着裙摆回以礼节。
“咚——咚——咚——”
远处的钟声再次敲响，安栀刚刚走到自己居住的高塔门口，大风四起，头顶的“太阳”忽然熄灭，安栀眼前一黑，还不等她适应眼前的黑暗，一轮金黄色的温和弯月又亮在了太阳的另一头。
安栀抬头，看了一会儿那轮弯弯的月亮，生态模拟器制造的缥缈云朵堆积到月亮的脚边，四周的星星闪耀着银色的光芒。
安栀收回目光，踏上了高塔的台阶。
“咔哒。”
“0215133号教母，欢迎您回家。”
“谢谢你，Polaris。”安栀笑着应下迎接。
她不慌不忙地开启了晚餐系统，脱掉自己的长袍，带上换洗衣物走进了浴室。
不一会儿浴室里就传出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预计三十分钟后可以就餐，请0215133号教母注意时间。”Polaris冷静的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安栀没有回应，而Polaris也不需要人类回应这等小事。
浴室内——
花洒的水落在安栀的头顶，原本蓬松柔软的长发湿哒哒地贴在她的脸庞上，苍白的肤色在水雾的晕染下似乎更加透明，她蹲在浴池边上，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的柔和动人，她的手里拿着一支不知道从哪儿来的笔，在一张张纸巾上写字，水珠落在纸上，字迹一边成形一边消融。
【今天是流明星243年6月28日，Polaris从小就告诉我，退役的教母会离开地下城，所以还有92天我就要离开地下城了。
我叫安栀，可他们总是叫我0215133号教母。
但这也不能怪他们，其实我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名字。
真奇怪，我们能记得彼此那一长串复杂的数字，却记不住彼此的名字。
我也不知道我离开地下城后，还能不能记得自己的名字。
对了，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果然还是不记得了。
我从来没有离开过地下城，不知道流明星地表的生活，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退役后的教母会去哪里，又会过怎样的生活。
因为地下城的这些人也不知道。
或许只有Polaris知道。
可是我不能问Polaris，为什么呢？
真奇怪，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呢？只知道不能问Polaris任何有关人类的故事，却总是不记得为什么。
如果我离开地下城，是不是连能问Polaris这件事都不记得了？
地下城是人类文明的火种。
地中层是让我的孩子们成长为一名战士的训练场。
地表是属于一颗星球的地狱。
地下城的白茧是生命的起源，教堂是育婴所，红房子是医院，高塔是教母的住所，钟声在远方，太阳和月亮会交替，还有呢？
地中层和地表也和地下城一样吗？
那么又是谁创造出的它们呢？
Polaris？
那Polaris也是人类？
真是越来越奇怪了，人类到底是什么？
我可能不应该等着Polaris把我送出地下城。
我想我应该自己去找地下城的出口。
可是地下城布满了Polaris的“眼睛”。
我找不到。】
安栀写着写着，突然停下笔来，摸了摸自己手臂内侧的一道红痕。
Polaris说这是胎记。
“0215133号教母，晚餐还有十五分钟完成，请您注意时间。”
安栀将笔放进水箱，将晕染成一团黑的纸巾揉烂，面色平静地将它扔进了下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