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子二十一日，酉初①，大雪纷飞。
妇人拉着两个孩子.匆匆往前走去，天色越来越暗.妇人暗暗担忧：雪越下越大，如果赶不回家怎么办？
两个孩子无法理解妇人的忧虑，满天飞雪也是笑笑闹闹的。
妇人一路走到一间破屋前，她犹豫了一下，低头看向身边的孩子，语气轻柔：“大宝，二宝，你们累吗？我们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如何？”
两个孩子走了这么久的路，此时也有些疲倦，听到母亲的话，都是眼睛一亮：“好！”
妇人拉着孩子走到屋檐下，也不敢进屋，她神色忧愁地看着外面的飞雪，心中祈祷着雪小一点儿。
大宝，二宝都是闭不住的，站了没一会儿，便悄悄推开屋门，走了进去、破屋内的大厅灰尘遍布，一进去，两个孩子便纷纷打了个喷嚏，却没退出去，继续往前走，刚走到一个门前，妇人的声音便传来：“大宝、二宝，走了，雪停了。
大宝，二宝连忙往外跑，到门口，他们却看见了一位好，一位白发、白眉、白眼的女子，两个孩子一时呆住。
女子轻笑一声：“别看我的眼睛，雪停了，快走吧。”声音轻柔，像片羽毛，轻轻掠过耳畔。
妇人这时找了过来，拉住两个孩子：“走了，天都快黑了。”大宝、二宝愣了一下，立马兴奋地说：“娘，快看。”说着，回过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
妇人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大宝，二宝对视一眼，下意识地瞒了：“没有，就是，以后，我们能来这玩吗？”
妇人看着破屋，皱了皱眉：“那得回去问你们爹。”
门前的雪地上，空荡荡的，连个脚印也没有。
那个白发女子站在屋檐下，一个白发红衣的女童战战兢兢跪在女子面前：“大人，妾身绝无害人之意，求大人饶恕。”
在女童眼中，这白发好满身功德金光，连那强悍的鬼气也被压在那双眼中，是个惹不得的大人物。
女子那白茫茫的眼看向女童：“雪妖？”
女童浑身一颤：“是的，妾身雪妖雪暮。”
好不再多看雪暮一眼，却是想起了那个天界第一上神，天界之主，神王沉木，一个为了三界和平不择手段的神明。
千年前，
天界的神、仙皆以两人为首，男神沉木，女神未已。
当沉木成为神王时，一直在外游玩的未已特地回来祝贺。沉木在仪式后，只见未已一人，想让未已成为神后，这也是天界众人共同所愿。
但，未已以心有所属为由，拒绝了。
沉木虽不信，却不屑多问。他对未已并非男女之情，不过为了他的势力。
之后，沉木迎娶狐族公主灵云，上神未已前往人间界，度化厉鬼于浮。
雪暮小心翼翼地声音响起：“大人，有人过来了。”
未已回过神，看着面前的雪暮：“那你便随我走吧。”雪暮眼睛一亮：“谢大人。”
鬼域，未城，
雪暮近乎惊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未城虽不及鬼王所在的王城，但却是个更令人敬畏又向往的鬼城。
未城城主不知来历，不知过往，甚至男女姓名皆无人知。
只是在有一天，前城主被杀，城主强行留下他的魂魄，用镇魂钉钉在城门上三个月直至前城主魂消魄散。
然后城名改为未城，以彰显城主更迭。
雪暮一声不吭，跟在未已身后，试图缩小自己的存在感，未已一路走来.，每遇见的鬼皆恭敬行礼：“见过城主。
也许并非无人知晓城主的具体身份，而是不敢乱说。
未已走进城主府，一只纯黑色的狐狸不知从哪里跃出来，扑进未已的怀中，雪暮一时惊讶，盯着眼前的白发白衣白肤的人和黑狐，那是白与黑的极致反差。
世有传言：“厉鬼出世，黑狐伴之”。
为何大功德者却成了鬼城城主，成了有黑狐相伴的厉鬼？
黑狐长长地尾巴圈住未已的腰，侧眸看去，在看见雪暮标志性的白发以及印有雪花纹路的脸：“雪妖？阿已，你怎么带回来个这么弱的小妖？”
未已倒没看雪暮，而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黑狐光滑的毛发，连语气也带上了几分倦怠：“竹篁，你回头教教……嗯，雪暮，人间界下雪了，未城也该下了。
黑狐竹篁眨了眨眼，墨色的眼中阴冷的情绪尽消，也不再看雪暮：“好。”
鬼城没有四季，鬼试不分时间。
……
建丑十五日，鬼市大开。
这是仅次于鬼节的重要日子，大约等同于人间新年。几大鬼城的鬼聚集于此，往年未已从不参加，她长年闭关，鬼市开启时.往往她都在闭关。
一间鬼市茶馆内，几只鬼正在闲聊，吊死鬼突然开口说：“未城的事知道吗？”其他几只鬼的笑容皆是一顿。独眼鬼打量了眼四周，刻意压低声音说：“现在未城谁不知道？前段时间下雪的事传的沸沸汤汤。”
饿死鬼一边吃着桌上的东西，一边也压低声音说：“据说，未城现在，连王城那位也不敢轻易招惹，其他几城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一直沉默的独璧鬼也搭了腔；“有鬼说，曾看见那负责下雪的雪妖身边跟了只黑狐。”一时间，几鬼皆骇得不敢多言。
吊死鬼又突然说：“上一个厉鬼不是位上神才度化的吗？现在又来？”
几只鬼都不敢接腔，收拾着东西准备走，饿死鬼手拿一根鸡腿，满嘴油光：“那位上神据说死了。”说罢，便跑了，不再多言。毕竟，那是从寂灭台上跳下去的。
无论何人，从寂灭台跃下，必死无疑，若是活着，那已不是三界能束缚的人了。
鬼市是三界最为混乱的地方、神、仙、妖、鬼都可能在此时出现。
未已的白发用一根简单的青玉簪绾起，难得的穿了一袭烟青色儒裙，她戴着鬼市特有的黑狐面具，一双白茫的眼被鬼气侵染，化为普通的黑眸。
即使在鬼市，未已在一众人中也是极为特别的存在，但无人敢看第二眼。她未佩戴多少装饰物，也不习惯戴，但在竹篁的请求下，还是将来城城主的玉佩系在腰间，
这是未城城主第一次出现在人前。
未已的目标十分明确，她无视周围妖鬼敬畏和贪婪的眼神，径直走向鬼市中心的拍卖场兼赌场，入月。
入月是千年前的厉鬼于浮所建，也是鬼界、鬼市千年来唯一允许存在的赌场，入月背后也一直是鬼王。
入月千年来一直是曾受恩于未已的女鬼安艳管，安艳本名不叫这个，据说因为她是艳鬼，就一直自称安艳.此刻正身姿妖娆地倚在场内拍卖场入口的塌上，旁若无人地饮着烈酒。
如今见了未已过来，惊地险些打碎手中酒坛，她有些难以黑信，却又有些理所当然，匆匆行礼：“妾身见过……未城城主。”安艳当然看出未已满身功德，比之千年前夸张了无数倍的功德，以及那双溢满鬼气的眼，一时间也不知该称呼什么，便唤了未已如今的身份。
未已顿住，有些愣神，所幸有黑狐面具遮着，也看不出来，点了点头：“安艳？千年不见，你还在啊？”语气有些怅惘。
安艳心下奇怪，却未多言：“妾身一直都在，城主想要些什么？妾身去取。”未已语气恢复平淡：“胭脂泪还在这儿吗？”
胭脂泪，未已的伴生神器，数百年前，未已从寂灭台上跃下前曾将胭脂泪暂存于入月。
安艳扬起一抹明媚的笑：“当然，妾身担心入月过于引人注目，无法妥善保管您的神器，特将其另存他处，城主稍等，妾身这就去取。”
未已点点头，便开始打量周围景象，安艳甫一发现未已，便将旁人遣散，如今这诺大的入月只有未已一人。
哪怕斗转星移，已是数百年归去，入月仿若从未变过，未已记得，这里的一草木，一楼一阁都是于浮亲手设计，仿照的便是未已在神界时的住所。
然后，又被未已改成了如今的拍卖场。救了安艳后，又另没了赌场。
可惜，无论当初多么美好，后来她还是亲手杀了于浮。
竹篁熟练地窜到未已身上，未已下意识抱住竹篁，语气略有些诡异，“竹篁？你怎么跟来了？会把梅花枝带给你的。”
竹篁撒娇一般：“我想去看看，阿已会带我去的吧？”未已有些怔愣，黑狐与厉鬼本就是一人，不过分为两魂，当年的于浮若有事想求，也是这般语气，她从未拒绝过，因为每次都是他带她去看不同的风景，艳丽的红枫林，无人知晓的幽谷兰花，沙漠难得一见的花海……
唯独那次，他说：“人族有共白首之说，阿已可愿与我共白首？”
竹篁的声音将她唤回神：“阿已，阿已？”未已点头：“好。”竹篁却忽地一僵，未已察觉有人…不，有鬼靠近，不过，安艳在那人身边，她便未多想，转过身，却发现安艳并未进来，来人一袭黑袍，袍尾是怒放的彼岸花，无一不在说明对方的身份，来人正是当今鬼王。
但，未已却并未注意这些，她只发现此人是，于浮。本该死在胭脂泪之下的厉鬼于浮，如今，却捧着胭脂泪走了进来。
两人相对无言，良久，于浮才开口：“阿已，为何要从寂灭台上跳下来？”未已下意识想避开对方的眼神：“想跳，便跳了。”于浮几乎气笑了，天晓得百年前，他醒时便听说未已从寂灭台下跃下，至今杳无音信，险些领兵打上神界，要不是他能感知到竹篁未死，他早疯了……
但，如今于浮也不想再管这些事了，他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他现今只想与未已在一起，永远。
“梅花林的梅花全开了，刚下了雪，你可愿随我去看看？”
未已没有回应，心下却在想：我看过雪了，只是你不在罢了。
“人族的皇帝听了西方传教士的话，竟打算建一座巴别塔，想去看看吗？”
于浮手中的胭脂泪被竹篁圈着，他走到未已身边，牵起她的手：“我知道，你从未拒绝我。”朱已终是开口，却声音暗哑：“可是，你当时是被我杀的。于浮，我杀了你。”
于浮却笑了：“不是你，谁能想到沉木能拿到狐族至宝魅珠呢？而且，胭脂泪不是杀不死我吗？甚至能让我浴火重生吗？”
胭脂泪中炼有月老的红绳，主人心系之人，胭脂泪亦认其为主，优先级仅次于主人.而胭脂泪诞生之际，凤凰火、梧桐枝，莫芙草、息壤土、花赏草尽数熔于其中。这是一件连沉木都不曾拥有的宝物。
未已抿唇，耳尖却已经红了，她一开始并不知晓自己的心意，若不是意外看出胭脂泪与王学之间的联系，她只怕到最后也只以为她对于浮只是因为喜爱黑孤而有所偏爱。
于浮微微俯身，试探性地吻上未已的唇，他太了解未已了，只要她不拒绝，就意味着纵容。
后来，鬼域迎来了天大的喜事，鬼王迎娶了一位受天道偏宠的大功德者，整个鬼域喜气洋洋，举目皆是红色，大婚当天，红妆哪止十里，一路从未城铺到了王城。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谁敢保证胭脂泪真的能让他浴火重生呢？”
“寂灭台又真的只有死路吗？”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