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脸色微微变了变。

    杨戬正好看着我，问：“怎么？”

    这话我怎么和他说？总不能跟他说你别去看了，朝歌一切都好，不如先回昆仑吧。

    且不说他发现自己被骗会生气，万一他听了我的话真回去了，西岐缺他这么一员猛将，成汤成功灭周，然后殷寿那个傻帽皇帝千秋万代了可怎么办。

    虽然太上老君和我说，未来可以有些许的修改……

    但是改到这个程度，我估计要在后世历史书上被评为最不靠谱的神仙。

    我摇摇头，改变话题，问他：“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听到这个问句，杨戬脸上忽然浮现出了我见惯的无奈表情，很像当初我问他和闻仲谁厉害时的样子。

    “你不是叫我一同抓那个猴妖？”

    我知道自己犯蠢了，连忙嘿嘿笑了一声：“只是没想到真能请动你来帮忙。”

    杨戬问：“我有什么特殊？”

    “玉鼎真人的大弟子杨戬嘛，但凡修道修出些水平的，都知道你，”反正这些事都难以证实，自然是我怎么说就怎么真了，“你能过来帮忙，我当然是不敢相信了。”

    他被我接连夸了两次，略有些不自在：“除妖乃是分内之事，不必说这些。”

    裙子上沾了冰和土，我拍了拍，把那些凝结成块的污垢掸下去。

    杨戬看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说：“你的服饰似乎与凡人完全不同。”

    “你不也是？”我指着他宽大的道袍说，“那些务农的凡人是不会穿成这样的。”

    说完，我眨了眨眼，故意问：“还是说你喜欢我的裙子？不然我借给你穿？”

    杨戬又一次被我冒犯到了，瞪大了眼睛，然后转过头去，语气生硬：“又在胡说！”

    我大笑不止。

    天啊，杨戬小时候居然是这样的，虽然装成小大人的样子，结果这么不禁逗。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长大以后那么无趣又古板？不再接我任何荒诞的话。

    外面逐渐亮了，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

    我起身：“怎么找那猴子？”

    “他应该就在山中躲着，有妖气，我依然可以感觉到。”

    “可是这地方这么大，难道我们要把山都搜一遍吗？”这时候就感觉到了缺少枯荣镜的不方便，倘若我的法术还在，直接用镜子一扫，什么妖魔鬼怪，都无所遁形。

    杨戬看我，问：“难道还有更好的办法？”

    我被狠狠噎了一下——也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这小子，看起来沉稳得和修炼了几千年的仙人没区别，实际上差别大了。

    起码日后的杨戬是不屑于跟我打嘴架的。

    走出山洞，日光暖洋洋地洒下来，完全看不出昨夜竟然是那样狂风暴雪的一夜。

    我见有些植被都被压塌了，十分心疼地走上去将雪拨开。

    如果让百花看了，她一定比我更夸张，要拎个锄头把它们都葬了。

    我没有法力，走不快，杨戬也就慢慢地走。

    我们花了一早上才走了几里地，再这样下去，到朝歌的时候可能正好赶上孩子们开学。

    “如果真的没有别的办法能锁定袁洪，他可能就要逃出北海了。”我忍了忍，还是说。

    杨戬大概也觉得这的确不是个办法，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随机一用咒，额上天眼发亮，随即将周围似有若无的妖气实体化了，让它变成了妖冶的玫红色。

    “我们循着这些颜色来寻找，或许可以快一些，颜色深的地方就是他停留过的地方。”

    我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应该会比现在快。”

    妖气重的地方，我们果然发现了袁洪的踪迹，然而这家伙嗜血非常，竟然在伤害山中的动物。

    他似乎是需要血和肉，沿途杀了不少，有些啃了几口，有些喝了几口，到处都是被折断了脖子的动物尸体，还有斑斑血迹，洒在雪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杨戬看着，神情逐渐转冷，眼中已经有了嫌恶之意。

    他大概是不清楚妖天性如此，是需要经过后天的培养和矫正的，于是对他解释。

    “但他毕竟是妖。”杨戬道，无法掩饰语气之中的厌恶。

    也是，他自小昆仑长大，那是什么洞天福地，哪怕是有妖也是由道士养大，毫无兽性，且温文尔雅的那种。恨不得一生下来就是好助手、好伙伴，只为了十二金仙服务。

    一般的妖怪，他自然是看不上了。

    我忽然想起他在我那次聚会上，说孙悟空野性难驯的话，忍不住开玩笑：“你这样的修道之人肯定看不上了，一般的妖怪谁能入你法眼？”

    杨戬天资超群，本就是玉鼎真人座下最聪明、最强大的弟子。后来还登上封神榜，以肉身成圣，可以说是最天才、最顺风顺水的那种神仙了。

    他见我这样说，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问：“你与妖交好？”

    “你怎么知道？”想起小红、小白、还有孙悟空，我应了对方的这个猜测，“妖自然也分好坏。”

    “那好的呢？”他问。

    我本来想说，忽然想起妖怪小红。

    我不能评价妖是否是好的，没有任何标准告诉我们，帮助神仙或者是人的就是好妖。

    但小红的确帮了我的忙，并因此被我牵连。

    而最有可能对她下手的，此刻就站在我面前。

    这些事此时尚未发生，我什么都不能说：“还是先做要紧事吧。”

    “你似乎独自承担许多事情。”杨戬道。

    这话让我真的有些惊讶了，我那个时代的杨戬，才不会随便关心刚认识的人，更别说是这么直接的提问了。

    我们并肩走着，我很久没说话。

    太上老君告诉我，可以将事情都告诉姜子牙，也说了让我寻求杨戬的帮助。

    这么说，他们是完全可以知道实情的。

    可我要说吗？

    我能承担由过去改变未来的后果吗？

    这些还都没想好。

    好在越向前走，血腥味越是浓重，混杂着扑鼻的妖气，打断了我们之间的疑问和沉默。

    杨戬亮出三尖两刃枪，警惕道：“那只猴妖多半就在前面。”

    “活捉他。”我连忙提醒，生怕杨戬一个不留神把袁洪打死。

    不过，按照之前我的猜想，如果袁洪死了，是不是就能趁早转世投胎，成为齐天大圣了？

    不不不，我怎么想这么离谱的事情。

    我连忙摇摇头，把这不靠谱的设想从脑海中甩出去。

    “你要抓住他？”杨戬问，“他非常危险，你没有法力，极有可能被他所伤。”

    “没关系，”我道，“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就行。”到时候我放信号，闻仲自然会派人来接应。

    我这么久没出现，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以为我死了。

    在这片被雪覆盖的森林之中，有几处废弃的小屋，想来或许是那些猎户曾经的住所，随着这里出现妖物，又或者是根据动物不同的活动规律，他们最终都离开了。

    在其中一个小屋之前，地上有一道长长的血痕，看起来似乎是什么重物被强行拖拽所形成的。

    我与杨戬对视一眼，猜想或许就是这里了。

    血迹一直蔓延到小屋中，小屋中，有压抑着的尖锐叫声刺破森林的安静。

    听到这个声音，杨戬抬起三尖两刃枪，将半掩着的木门推开。

    袁洪蹲在地上，或许是因为受了伤，他露了兽相，此刻的模样看起来更像是猿猴，连毛发都变为了白色。

    他听到声音，抬起头，十分不在意地抹了一把脸，将脸上的血涂得更匀了一些。

    地上零散地躺着三只小动物，已经没了气息，还有一只瑟缩在墙角，瞪着眼睛，吓得全身发抖。

    这小动物长得和小红类似，我瞬间就想起了她，更是怒不可遏！

    看到我们，袁洪阴森森地一笑，忽然猛地朝我扑了过来！

    杨戬早有防备，枪尖一亮，逼得对方不得不改变方向，扑入雪地中，随后打了个滚，四条腿着地，抬头看着我。

    盯着那张和孙悟空类似的脸，我还是有些恍惚。

    一击不中，袁洪退了两步，再次打算跑掉。

    但就在这时，枯荣镜忽然出现在我手中。

    我那时不时就会离家出走的法力，再次回来了。

    杨戬没见过我的法器，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等着，”我对他眨了下眼，“我给你露一手。”

    袁洪像是感知到了危险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就要跑。

    但他快不过我。

    几乎是一瞬间，我从后追上他，并抓住了他厚重的皮毛。

    再然后，我狠狠一掼，将他如那天见面时那样，直接摔在了雪地里。

    “你很狂啊？”我一拳打在这猴妖的脑壳上，“杀了多少小动物？给我磕头赔罪！”

    袁洪目前这个形态大概是不太能说话的，只能发出类似于野兽一样的叫声，被我打了，他伤上加伤，所以变得更加虚弱。

    再然后，我起身，举起枯荣镜一照。

    原本就有些返祖的袁洪，直接彻底退化回了猿猴的模样。

    这其实就是打回原形，只不过是暂时的，倘若我解除枯荣镜的法力，他还能变回去。

    “好了，这下解决了。”我拍拍手，收了枯荣镜。

    然后转过身，在杨戬肩上一拍：“多谢你，要不是你，我肯定已经被这猴子杀了。”

    “你竟然……我们的法力很悬殊，”杨戬惊讶中又有些别扭，好像是被我骗了似的，身上属于强者的傲气忽然显得没了意义，“我以为你只是普通的修道之人。”

    我笑眯眯地说：“比你稍微强了那么一点点，不过没关系，你会追上的。”

    “真的？”杨戬摇摇头，“不会，你甚至比我师父还强。”

    我笑了，这话闻仲也说过，这不是巧了吗，我和他们的师父，恰好就是同行。

    “我说是真的，那当然就是真的，”我凑近了，在杨戬耳边说，“因为我是真正的神仙。”

    他看我靠近，一惊，听了我的话更是惊讶，竟忘了躲开。

    我说完，拎起袁洪，对着杨戬挥挥手：“先走了，如果有缘的话，下次见。”

    希望再见面时不会兵戎相见，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