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生机

    烈阳初升,日光如往常般笼罩大地,清风唤起竹屋里沉睡的男人。

    文肆摇头驱散困意,起身、下床、更衣,一切有条不絮,这般再正常不过的步骤,让他做起来却如同傀儡一般没有生机。

    圆桌上搁着一盏清茶,尚存一丝余温,茶盘底下压着一张纸条,书写了一行秀气的字。

    【吾归矣,汝勿寻。】

    那是红枝的留言,他毫不意外,八日之期已至,人是他自己赶走的,心中却还是不免有悲伤蔓延。

    文肆闭了闭眼压下情绪,将纸条收起来放入心口处,喝了茶,打开房门仰望着天空,低声祷告。

    “小鱼儿,愿你仙道通途,万事顺遂。”

    ***

    与此同时,素云山,山脚下。

    红枝来到先前与谢必安分别的地方,他果然还守在原地下棋,只不过这次他不再是与自己对弈了。

    谢必安对面坐着一个身穿一袭黑袍的男人,面色冷峻,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若她所料不错,此人应是地府黑无常——范无咎。

    “回来了?”谢必安抬头瞥了她一眼,丢了棋子起身向她走去,“要走了吗?”

    红枝点头,恭敬的冲他行了一礼,“白无常,多谢你了。”

    他救了她,为她疗伤,甚至借她可以克制神仙动情反噬之力的铭珠。

    只可惜,这份恩情,她大抵是没机会报答了。

    红枝施法取出体内的铭珠,递还给谢必安,“物归原主。”

    谢必安低头看了一眼,却没有接,神色间有片刻的怔忪,随后轻轻摇头,“不必了,我留着它也没什么用,正好你需要它,就当是我倚老卖老,以文肆半个师父的名义送你的礼物。”

    红枝没有逞强,她确实还需要铭珠,便重新收入了体内。

    “你……”谢必安有些犹豫,“还回来吗?”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话是白问,她既然决定要走,又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红枝果然没有回答,她看着他,认真的叮嘱道:“如果他去找我,你尽量拦住他。”

    谢必安以为她是不愿再回来,又害怕文肆突然变卦跑去纠缠她,心中不免有些气愤,遂冷了脸色:“放心,他绝对不会去打扰你。”

    红枝知道他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她俯身再次郑重的朝谢必安行了一礼,“保重。”

    话落,她转身离开,化作一缕灵气向天际飘去。

    谢必安凝望着红枝离开的方向,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低声喃道:“小黑,你说,这应该是他们的结局吗?”

    范无咎盯着他,用非常客观的语气道:“各人有各人的缘法,这是他们的宿命,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倒是你,本不该插手这件事,别再管了,跟我回去。”

    “是吗?”谢必安扯了扯唇,“你还是那么冷血无情。”

    话落,他收了棋桌,径直往山下走去。

    范无咎看着他的背影,什么也没解释,默默跟在他身后。

    ***

    文肆如同红枝还在时一般,认真的做了早膳,一个人坐在屋里安安静静的吃完,然后离开了这个他居住了一百多年的地方。

    他循着记忆来到舍尘楼,大殿中央跪坐着的少女姿容装扮未曾改变分毫,同八百年前一般无二,像是定格在了时光的缝隙里。

    “来了?”南竺瞥他一眼,低头倒茶,“坐吧。”

    文肆依言在她对面落座,没有与她绕弯子,直接开口询问,语气却极为笃定:“你早就知道我会来?”

    南竺浅浅一笑,坦然承认,“此方天地,万般事,只分我想知与不想知。”

    她屈指将茶杯推到他面前,“今日晨露,山中银茶,尝尝?”

    “我不是来讨茶的。”文肆紧紧盯着她,语气有些冷漠,“红枝不会无缘无故地跑来找我,你究竟做了什么?”

    “许是……”南竺蹙眉做思索状,“我学艺不精,弹曲子的时候错了几个音,术法没有完全施展出来。”

    “呵。”文肆冷笑一声,显然不信,“楼主若是说别的曲子,我尚能相信你是真的学艺不精,可舍尘往来客人无数,封印之曲你不知弹了多少遍,又怎么可能出错?”

    南竺轻轻叹了口气,面露无奈,“你若非要说我是故意的,那我也没有办法。”

    “我不明白,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文肆沉声质问,“戏耍我们很有意思吗?”

    “戏耍?”南竺抬眼瞥他,终于不再否认,“小鬼,我这是在成全你。”

    她神色懒散,话语却浇的人透心凉,“取记忆留情根,你们才有今朝再相见的机会,若我当日将她对你的情意断的干干净净,你以为就凭你一只半死不活的散鬼,还能见得到深居天宫中的上仙吗?”

    “我本就不愿再与她相见!”文肆怒吼一声,掌心猛拍桌子,神色痛苦,“你这般擅自做主确然让我二人有了片刻欢愉,可她往后当如何?以她的性子定会终生活在愧疚之中,神生漫长,你这是在害她!”

    南竺平静的对上他的目光,没有理会他的怒气,只用一句话将他点醒,“我今日之于你,同你往日之于她,又有何区别?”

    文肆一怔,胳膊瞬间卸了力,瘫坐回去,眸中失了光芒,低声呢喃:“所以你此为是为了惩戒我?”

    原来,还是他害了她,从始至终都是他在伤害她。

    “算不上惩戒。”南竺端起杯子饮了口茶,语气不容置喙,“红枝有权利知道真相。”

    “我知道我的方式是为错,但若此错可换她余生康乐,我愿意做一回恶鬼。”文肆垂眼,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即便有重新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这么做,她不能死。”

    听罢,南竺放下手中把玩的茶杯,浅笑一声,凝眸看他,“这恶鬼,你怕是当不成了。”

    话落,她突然举起右手捏了个法诀,文肆不解其意,刚要询问却发现身体已经不能动弹,他怒盯着她,目光锐利,语调极冷。

    “楼主这是何意?”

    南竺没搭理他,掌心轻晃灵气弥漫,延伸出数条透明的线钻入文肆体内,在线条入体的那一刻,文肆蹙眉闷哼一声,面色痛苦。

    “元神重创,修为几近全失,你倒是挺能忍。”南竺语气中带着一丝怜悯,“但愿这燃极丝,你也能熬过去。”

    文肆的身体受损太严重,如同即将渴死的鱼,离水时间过长,即使重新放入水中,也很难再活过来。

    他这百年来全靠谢必安渡给他的法力吊着半条命,而这几日红枝也渡不少法力给他,再加上二人双修时灵力相容、神魂交融,可以助他疗伤缓解伤势,才让他看起来不至于那么虚弱。

    此法子治标不治本,仅仅是让他多活些时日罢了,救不了他的性命。

    燃极丝是传说中一种已经失传的秘术,可以给予濒死之人一线生机,修复神魂,重塑筋骨血肉。

    只是此术法犹如剥皮抽骨,非常人所能承受。

    文肆没听过这种术法,只能感受到漫无边际的疼痛,脸上顷刻间冒出了一层冷汗,他开始控制不住的颤抖,想问却开不了口,只能咬牙强忍痛苦。

    “放心,我对你的性命不感兴趣,这是唯一能救你的办法。如果你还想见到那条小鲤鱼——那就撑下去。”

    意识模糊之际,南竺的话音突然传入文肆耳中,随即加倍的疼痛在他体内蔓延开来,可与此同时,他心中涌动起一股更为强烈的东西——不甘。

    是的,他不甘心。

    他不想死,他不想红枝离开,他不想就这么消失于天地。

    曾经,不记得是多少年前,他做过人,那是短暂而又无趣的一生,缠绵病榻,未曾窥见过世间繁华,到死也不过井底之蛙。

    后来做了勾魂使,每日做着相同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见惯了生离死别,更不畏惧第二次死亡,哪怕会永远消失。

    直到遇见红枝,他第一次拥有了尘欲,从最初的喜欢见她笑,到最后的想把她留在身边,日日见到她,甚至……渴望拥有一个属于他们的孩子。

    不论是人还是鬼,一旦拥有了欲望,就不可能会再心甘情愿的接受死亡,他亦不能免俗。

    他想活下去,他想去见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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