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徒

    周身灼烧的火焰中千张百孔,似是冲破火的束缚,撕咬不速之客。

    华凌祁抱着手臂浑身颤抖,自血骨的寒冷。

    她咬紧牙关,隐忍着不出声,看着漫无边际的路,艰难前行。

    六年前,她曾来过的,冥界的息澜道。

    凄惨的叫声,震耳欲聋,她捂着耳朵,才走三步,眼里竟流出血。

    接着是鼻腔。

    她拿着帕子擦,血越来越多。

    她想起在北地时,有个大她十岁的小哥,长得珠圆玉润,大伙喊他胖鱼,笑起来脸颊浅浅的酒窝,常趁华昀不备,偷偷给她塞糖。

    后来,后来,悍羯鞑虏捅穿了他的肚子,挑出了肠子......

    军医扯掉衣服给他堵上,可是血一直流,一直流......

    她脚底生痛,低头看去,身后连着一道血印。

    火中的恶鬼贪婪地觊觎那血,却又畏惧,拥挤着不敢上前。

    背后的结躁动不安,在皮肤下游走。

    华凌祁掀开衣襟,结比息澜道火焰的颜色还要鲜亮,倒像是燃着流火的朱雀。

    她的血比火更加滚烫,灼伤火中的脸,叫声更加悲戚。

    她眼前一片赤红,跳动的火,还有血色。

    倏地,万籁无声。

    华凌祁一瞬间的耳鸣,她晃晃脑袋,努力使自己清醒。

    一道阴寒怒气的声音说:“怎可这般胡闹?!”

    她闭了闭眼睛,辨别来人。

    “谁让你那么难找。”她跌坐在地,帕子已染红,索性衣袖拭血,“判官好大的面子,说好中都见,到叫我这个凡人来冥界寻你。”

    归海聿凃白绫下的眼眸微动,单手背后,歉意道:“家中琐事颇多,忘记凡间的时辰。你可还好?”

    “死不了。”华凌祁抹净脸上的血迹,说,“息澜道也太厉害了,我生平没做多少坏事,就这些东西似要吃了我。”

    “......你身上有卻昭的气息。”归海聿凃说。

    “卻昭不是不走息澜道?”华凌祁惊诧道。

    “你知道?”归海聿凃向前一步,急声问道。

    “镜焲说的。”华凌祁咳出一团血,说。

    归海聿凃失望地肩膀松了松,说:“上仙还是回去吧,生人在冥界待得时间久,魂魄四散,想回也难。”

    “请判官大人帮个忙,说完就走。”华凌祁轻咳道,“你在中都的官职还作数么?”

    归海聿凃点头。

    “那便好。”华凌祁说,“近日我出中都去苍州办事,但我必须绕道泾州一趟,大人可有办法?”

    归海聿凃长指扶着眼睛,颇为疼痛,说:“上仙既来,小生没办法这事也得办。”

    华凌祁起身,站立不稳,踉跄一下,施礼道:“那便多谢判官大人。”

    待她走后,归海聿凃的紫衣幻化成黑色长袍,衣袍上的赤色曼珠沙华泛着流光。

    “好不容易得来一世,竟对自己这般狠,这点魂识养起来着实难。”

    归海聿凃的唇未动,体内另一个声音调侃说。

    “你有本事一刻不离地跟着她。”归海聿凃冷哼道。

    “嘶,我说,冥君位置做到头了?我出来?你可想好了。”

    归海聿凃默不作声。

    跟体内另一人吵架斗嘴,冥君明显不善此道。

    ******

    换掉四五盆的血水,哑奴绞着帕子,袖子抹掉眼泪,继续为昏迷的华凌祁擦脸。

    齐琡和阳离沉默地站在屏风外挨训。

    “好不容易养起来,这又做什么?!”温茛知气愤道,“你知道,就任由自己的主子肆意妄为?哪天命都丢了,还要影卫干什么!”

    “......先生。”华凌祁眼睛没睁开,哑声喊道。

    温茛知急忙握着她的手,六年前一身伤痛垂死挣扎的华凌祁与床榻上的女子重叠,险些哭出声,他心疼道:“你还是孩子,你要做什么,还有先生啊......”

    “先生......”华凌祁说,“做利刃,必淬火锻造,先生,不要担心。”

    “好好,你长大了,以后行事莫要伤了自己,先生就能多活几年。”温茛知说,“炉子上温着药,我去端来。”

    说着,拖着残腿出了门。

    “阳离,我们近日启程去泾州。”华凌祁说。

    阳离一直知道华凌祁狠,可今日真的险些丢了命,深有触动,沉重道:“太皇太后不是命姑娘去苍州督办织锦之事?”

    “跟我们去西南的方士归海聿凃还记得吧。”华凌祁说。

    阳离疑惑道:“是,姑娘,阳离记得。”

    “方士暗中帮忙,我们先去泾州,随后与少府的人汇合苍州。”华凌祁说,“齐琡,我们离开中都后,你派人留在家里看顾先生,等出了城,将哑奴送去影卫府。”

    齐琡异瞳淡然,说:“是。”

    ******

    那位新来的神秘莫测的方士,今日一早出现在萧岂桓面前。

    萧岂桓从未见过中都几位方士的真容,他们也只是像冬至那般的节日才出现,带着獠牙的面具。

    他不像萧現,连生死都依赖方士,他甚至嫌恶方士。

    “你说施丞相的功勋阁建的地方影响龙脉?”萧岂桓绕着归海聿凃打量片刻,说道。

    “是,陛下。”归海聿凃说,“大齐的龙脉自西向东蜿蜒,龙爪于南北延展,小......微臣观测,距离泾州的位置,神光暗淡,正是功勋阁建立之地。”

    他这般说,萧岂桓自然不信,便叫来望气佐等人一同探讨。

    皆如归海聿凃所说。

    “原来那地方就不好,丞相的功勋都压不住,今年大齐灾害不断,皇上,这得寻个法子破了。”望气佐说。

    萧岂桓对归海聿凃说:“你有什么办法?”

    归海聿凃躬身一拜,说:“影响龙脉者,往往都是误入的邪气,需以正气压制。一日内寻八位佛变日出生的破瓜之年【1】以上的处子,到时站在功勋阁八个方位,供灯一盏即可。”

    “佛变日?”萧岂桓说。

    “回陛下,就是正月十五,元宵佳节,传说,这日佛祖下凡诛杀妖魔,既佛变日。”望气佐说。

    “此事交给大司农隗牧。”萧岂桓说。

    可是隗牧犯了难,正月十五出生的女子好找,不过前阵子实行的二十岁未婚女子加收算赋的政策,很多女子被家人嫁出去。

    一日内仅找到七位女子符合。

    隗牧伏在地上惭愧道:“臣命人解释了是为国,可被他们误认为让女子们祭祀献命,甚至有的将人藏起来。明日启程,臣......臣不若以死谢罪。”

    “你们都忘了一人。”萧岂桓说。

    隗牧抬头:“陛下说的是......”

    ******

    华凌祁的热已退了,身上乏得很,恹恹地窝在塌上。

    齐琡摘了面具,对她说:“冬日泡冷水,着单衣外头冻了一宿,旧伤未愈,险些丧命,主子想过日后是否落下病根?”

    没想过。

    她神力未觉醒,寻判官,将自己置身死地是她想到的唯一法子。

    “你不是想要浮香骨么?”华凌祁说,“我给你带上。”

    齐琡此刻有些不情愿,半跪在华凌祁面前。

    “我知道影卫府的主子原本可以不选择华凌祁,可浮香骨一旦戴上,便唯我是从。”华凌祁为齐琡戴好耳饰,说,“你想不明白我为何让自己生病?自小每当体虚身弱时,我就会见到冥界,判官,黑白鬼使,还有那总也走不到头的息澜道......”

    浮香骨的铃铛里滴了华凌祁的血,戴到耳上犹如长出数条根茎,与齐琡融为一体。

    “中都的方士中有冥界的?”齐琡问道。

    所以她一醒来,城中就急着寻找正月十五出生的女子。

    “对。”华凌祁说,“我必须先去泾州。”

    “武宣候竟值得你这般赌命?”齐琡不赞同道。

    “不过是两只畏寒的兽相互取暖罢了。”华凌祁眸光深沉。

    这话说的不对。

    面对镜焲时,她知道,那种不由自主地满心欢喜隐藏不了,种在心里许久的爱意蓄势待发。

    可骆煜安呢?

    明明同一个人,为何感觉不一样的。

    ******

    霍冉和姜绰满身是伤,蹲在骆煜安身侧愁眉苦脸。

    南风急得直哭:“主子......”

    “你都醒了,为何侯爷还睡着呢!”姜绰急躁地揉着脑袋,“他娘的,零飏郡这地方邪了门。”

    南风是怎么醒的?

    他记得,那日,骆煜安叮嘱绣衣们,若郑穞敢动霍冉和姜绰,随时拿人。

    郑穞比他想得更加深不可测。

    霍冉和姜绰在狱中不疑吃完饭,却意识昏沉,接着进来几个蒙面持刀的人,话不多说上来就砍。

    两人四肢逐渐无力,凭着强悍的意志搏斗。

    待其他绣衣将两人解救出来,浑身是血惨不忍睹,半死不活。

    骆煜安和南风不慎入境,遇到源源不断的“铁骑”束手无策,他的衣衫被抓破,手臂和大腿冒出血珠。

    他动作疾速敏捷,“铁骑们”似有所退缩,将他们围住,暂时不作进攻。

    骆煜安指尖抹掉脸颊上的血迹,平复恶战后地喘息。

    “若是姑娘在就好了。”南风胸口起伏,说道。

    守门人可破境,带他们出去。

    那位上古神魂应当也可以。

    骆煜安心里抵触镜焲,希望镜焲帮忙,却百般不愿意唤醒他。

    他仿若浅薄意识的傀,仍需依靠注入的魂识苟活。

    “孰为冰孰为水,我不去寻你,你来就我。”骆煜安忽然疯笑道,“不过是些杂碎,二爷还能再战。”

    一道流火打到“铁骑”身上,贴地击远,其他“铁骑”杀红了眼,朝着他们猛扑而来。

    “主子!”南风嘶吼道。

    “铁骑”的利爪从骆煜安的背部刺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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