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

    林之亦的房间就在沈翎的隔壁,夜深了,仍旧不见隔壁房间有什么动静,她坐在凳子上,掏出腰间的匕首细细摩挲。

    直至深夜也毫无睡意,她放出魅妖。

    “你们魅妖可能寻人踪迹?”林之亦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魅妖,轻声道。

    魅妖空灵悠远的声音从上方响起:“若是有他的贴身衣物可以一试。”

    沈翎迟迟不归,只能借助魅妖之力。

    推门出去的时候院里一片寂静,院子的尽头处泛着绿色的荧光,在空气中浮浮沉沉,她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眼那处,转身推开了沈翎的房门。

    他许久不归,里面已然没有了生气,整个房间冰冷潮湿。

    林之亦寻了好一会,从床尾处拿了个黑色包袱,里面放着沈翎的贴身衣物,她胡乱的打开,随手拿出一件,伸到魅妖的跟前。

    “你看看这个可不可以啊?”

    魅妖身子跟青烟一般在那衣物上盘旋一会说道:“可以。”

    她把衣物带在身上,不顾方才被她胡乱翻乱的衣物。

    “那我们快些走。”

    转身正在出门,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人,绿色荧光萦绕在他的周遭。

    林之亦身躯一震,她知道,这人真是这客栈的掌柜。

    沙哑低沉的声音从门口处传来:“这么晚还要去哪?”

    “我去哪不用你管。”

    她正了正身子,语气镇定的回话,双目死死的盯着对方。

    “我原先已经跟你们说过不能随便走动,若你一意孤行,出了什么事,可不管我什么事。”

    说完他侧着身子,给林之亦让出一条路来。

    林之亦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脸上还是带着一张面具,两次见他都穿着一身玄色衣裳,裸露出来的脖颈疤痕清晰可见,看不清他的神色,他总给她一种很神秘的感觉,但是却察觉不到对方有杀意。

    路过他时,犹豫片刻还是淡然说道:“若是明日我还未回来,你同我朋友说一声,谢谢!”

    魅妖带着林之亦在幽洲城中四处乱窜,任旧没有看到沈翎的身影。

    林之亦跑累了,额间有汗水渗出来,小脸被吹的通红,扶着腰身气喘嘘嘘朝魅妖问道:“你到底行不行啊?”

    这都带着她窜了多久了。

    魅妖飞在上空盘旋,若有所思:“没有道理啊,这一路来都有他的气息,为何寻不到人。”

    林之亦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语气带着一丝不悦:“在不把他找到,小心我让你挫骨扬灰。”

    “再等等,再等等……”魅妖说着,飞的更高了,那虚无缥缈的躯体也变得庞大起来,好似一个穹顶将她笼罩。

    她站立在原地抬头看向它,很快魅妖拢了拢身子,又化作一小团,盘回林之亦的肩头。

    “西北方,我肯定他就在那里。”

    林之亦跟着魅妖一路狂奔,越往里走,越能清晰的感受到四周的狂风大作,隐隐还能感受到强盛的妖气。

    她正要飞上房顶,不远处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她说这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小巷幽深,借着昏暗的月光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个人,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她走近一看,不想那人正是沈翎。

    他应是从这屋顶上掉下来的,皎洁无暇的白色披风此刻染了些血迹和灰尘,他双手撑在地上靠坐在墙边,看到她向自己走来有些不真实。

    他抬了抬血迹斑斑的手,语气虚弱的招呼她:“你来啦?”

    林之亦确实那人是沈翎,疾步冲到他的跟前,蹲下来,上下打量他身上落下的伤。

    她眼底染上愠色,语气沉沉:“怎么回事?”

    沈翎靠坐在墙边,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她看,恍然间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他的耳边明显听到这墙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好像山中野兽利爪捉挠的声音。

    他猛然捂住她的嘴巴,但是目光触及自己满是血迹的手,又松开了。

    林之亦嘴巴动了动,一脸茫然的看着他。

    沈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顺道着把她拉进自己,林之亦顺势靠在了他的身侧。

    原本盘旋在半空中的魅妖似乎也察觉到什么,瞬间溜回了锁灵囊里面。

    粘稠的液体从头顶滴落,林之亦正想要抬头,整个脑袋就被沈翎用手用力的摁着。

    她偏头看了看他,沈翎轻轻的把她的脑袋摁进自己怀中,同时轻轻的摇摇头,让她不去看那个怪物。

    目光触及地上那一滩液体,腥红色,还带着一股恶臭味,仔细一看,那液体还在滋滋作响的冒泡。

    在月光的照映下,地上显出一个庞大多肢的影子,在空中挥舞着它的长肢。

    两人维持这个动作好一阵子,等到头上的动静消失,沈翎才松开摁住她脑袋的手。

    喉头一阵刺痒,一股腥甜弥漫整个口腔,他扶着腰偏过头,原本强忍着的不适顷刻而出。

    一阵猛咳,吐出一滩鲜血。

    林之亦顺了顺他的背,有些惊慌失措:“沈翎,你怎么样?”

    她不敢用力,他的身上都是伤,害怕会给他造成二次伤害。

    “可能要死了。”沈翎将头靠在墙上偏头看她,英俊的面庞此刻变得惨白,嘴里还残留着方才的鲜血,他随意用手擦了擦,眸色深沉,却还是往日那般,一脸痞气的跟她说话。

    “别胡说,我们回宗门,长老们一点有办法。”她不懂医术,只是觉得他这般定是伤了很重。

    她把沈翎的手架在肩上,想要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沈翎,你好重。”她略带哭腔,继续着手中的动作,她的力气太小了,无论怎么都不能把他从地上拉起。

    “别拉了,伤口都要裂开了。”沈翎咳了两声,随即就要收回那只被她架起来的手。

    林之亦起身:“那你在这等着,我回客栈寻师弟师妹他们。”

    她想了想,此刻好像没有比这更好的法子了。

    目光触及地上那一滩血迹,一股酸涩顿时充斥整个心腔,双眼酸涩。

    “什么眼神?心疼我?”沈翎抬头看她,强忍着疼痛,勾起唇角。

    她蹲下身子,一脸疼惜的平视他:“就是心疼你,所以在这里等我回来。”

    她不喜欢拐弯抹角,一句话清楚直白的说出心中所想。

    “不用,你让我缓一下。”沈翎喘着粗气,看着她一脸惊慌的模样笑了笑。

    林之亦听完,并没有离开,而且蹲在他的身侧,陪着他。

    “沈翎,刚刚那是什么邪物?”方才她的头被他摁着,只能看到地上的影子。

    “百足。”

    林之亦闻言一怔,她确实没有见过百足,但是按照百足的修炼习性又怎会出现在幽洲?莫不是跟那往生狐一样,被迫离开故土?还是只是路过这里?但是为何又会对沈翎下死手?

    “为何它要伤你?”林之亦一脸疑惑的盯着他的眼睛。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出来一趟就把自己伤成这个样子。

    “若我说是李衡你信吗?”沈翎半开玩笑的看着她,目光一瞬间扫过她面上的表情,看到她脸上质疑、犹豫的神色,恢复那一脸欠揍的模样说道:“我乱说的,我也不知道。”

    “沈翎,你笑着比哭了还要僵硬。”林之亦没有继续方才的话题,看着他那一脸僵硬的笑容淡淡开口:“你现在好了吗?”

    若是那邪物折返,只怕他们会是那口中之食。

    沈翎把手抬起,伸到她的面前:“可以了,走吧。”

    林之亦凑到他的身侧,把他的手架在自己的肩头。

    兴许是扯到伤口,沈翎冷呲一声。

    林之亦眸色幽沉看了他一眼,沉默不语,默默的给他挪个舒适的位置。

    两个人慢慢的走回去。

    天上的阴云散去,月光照在街道的青石板路上,微微泛着银光,月光把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偶尔有风拂过,卷起衣角。

    “沈翎,你方才去了哪里?”林之亦淡然开口,扶着他目视前方。

    “我去找李衡了。”

    “所以那邪物真是他放的?”林之亦低下头若有所思,脚步变得缓慢起来。

    “是也不是。”

    林之亦身子本就娇小,如今这般架着他,还低着头,沈翎只能看到她的后脑勺。

    心里有些隐隐不安,害怕她误以为他因为嫉妒故意诋毁李衡。

    她似乎也猜出他心中所想,停下脚步,抬头看他,振振有词的说道:“沈翎,我说过,你说的我都信。”

    沈翎猛然低头凑近她,目光直直锁定她的双眼,两个人凑的很近,沈翎轻微的呼吸打在她的脸上,拂过细细绒毛她心里有些犯痒。

    沈翎看了她一会,就把身子直起来,用手胡乱的摸了摸她的鬓边,同她解释:“今日之事有李衡的手笔,我离开你后就去找他了,不曾想他养了只百足,后面发生的事你也能猜出来。”

    “沈翎,你没有什么瞒着我了嘛?”为什么说道后面都不敢看她。

    “没有。”沈翎稳了稳心神,一脸正色的看着她。

    若是她知道自己是一个会吸食妖气的怪物后果不堪设想,本来在将要得手,不曾想李衡养的是一只百足,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当时没有及时毁了她的尸身,导致她又活了过来,百足没死一次,修为定会增进,在他收拾李衡的时候就被她偷袭了。

    二人不再说话,林之亦搀扶着他慢慢走回客栈。

    回来时掌柜任旧站在柜台处,一身玄色斗篷,柜台上燃着一盏烛火,烛火的颜色不似平常,火光呈蓝紫色,他们推门而入,火光被风吹过微微跳动。

    “回来了?”他一只手拿着算盘,另一只手翻着账本子,目光却不在那上面,而是看着沈翎他们。

    林之亦扶着沈翎就要朝后院走,听到他说话,只是略微回头,冲他点点头。

    那人把手中的账本和珠盘放下,同他们错身而过,把那大门关上,随即一路跟在他们的身后。

    林之亦没有回头,知晓他在自己身后,一只手摸上腰间的匕首,神色警惕的看着前方。

    沈翎搭在她肩头上的手轻轻的拍了拍,林之亦偏过头看他,只见他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如此紧张。

    林之亦紧握着匕首的手轻轻的松开,垂在了身侧。

    她将要推门的动作一顿,沉声问身后跟着的人:“为何跟着我们?”

    心中猜出个大概,方才他应该是在柜台那处等着他们。

    “他中了百足之毒,普通的药可治不了。”双目锁定沈翎裸露出来的脖颈,那上边泛着红丝。

    “让他一起进来吧!”林之亦犹豫之际,耳畔传来沈翎虚弱无声的声音。

    她把门推开,又将沈翎安置在床上。

    肉眼清晰可见,沈翎的眼尾泛红,额上布满了细细晶莹的汗珠,唇色犹如冬日的天一般灰白,目光移至她的脖颈处,只见上面的红血丝犹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沈翎躺在床上,浑身寒冷疼痛,整个人紧紧裹着被子蜷成一团,整个嘴唇忍不住哆嗦。

    他微微睁开眼,入目的是林之亦一脸惊慌担忧的神色,她的嘴巴张张合合,他却什么的听不到。

    看到她的眼睛像只兔子一般腥红,眼里蓄满了泪水,沈翎此刻犹如百蚁噬心,身上的疼痛让他难以呼吸,心里的疼痛更是让他难以喘息,他使了全身的力气,翻了个身。

    林之亦在他面前唤了好几声,面前的人只是看了她两眼,就翻身睡去,任凭她怎么呼唤都无动于衷。

    “先生,烦请您……”林之亦猛然抬头看向一直现在他们身后的玄衣男子,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又迅速移开:“救救他。”

    “我鸣轩从来不做亏本生意,我虽有意救他,但是还是要讨些东西。”他走到床边,沉下眸子看奄奄一息的沈翎。

    “你想要什么?”她自知天底下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可是若是能救沈翎一命,只要是她能做的,定当在所不辞赴汤蹈火。

    那人桀然一笑,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颗妖丹。”

    林之亦没有一丝犹豫,立马应下:“好,只要你救他,我会为你寻来妖丹。”

    “可不是一般的妖丹,先把他救了来再说,你去外面布个什么阵法,他的身上中了百足的毒,很容易被它找上门来,而且你们这些驭妖师最擅长的不就是这个。”鸣轩意有所指的看了看门口。

    “你最好不要骗我。”林之亦看了一眼蜷成一团的沈翎,又看了一眼鸣轩。

    刚把门打开,就看到冉云深和小师妹侧着耳朵对着门口。

    看到门被打开,二人瞬间像是一个偷东西的贼,双手无措的乱摆,目光四处乱瞟。

    林之亦把门带上,语气沉沉:“这么晚还不睡?”

    小师妹一脸埋怨的说道:“本来已经歇下了,谁懂你们动静那么大,是只猪也得从睡梦中惊醒。”

    冉云深目光朝林之亦身后那被锁上的门探了探:“师姐,这沈师弟是怎么了?”

    “正好你们也在,随我一起先布敛息阵再说。”她微微偏头看向身后,又将目光移回落在二人的身上。

    冉云深和小师妹看林之亦一脸严肃也不敢多言,点了点头跟在她的身后。

    做好这些,三人回到沈翎的房门前站成一排。

    等了许久也不见里面有什么动静,而且这深夜也怪安静的。

    小师妹心里发毛,有些颤颤巍巍的同二人说道:“不会那个人把沈师弟杀了逃走了吧?这么久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

    “别胡说……”冉云深没好气的回她,净喜欢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正说着里面的人把门拉开,林之亦目光错过他,落在远处还躺在床上的沈翎身上:“他怎么样?”

    “毒我是已经给他清了,现在是不是要谈你答应我的事了?林小姐?”鸣轩声音低沉有磁性,带着蛊惑。

    小师妹一脸警惕的看向鸣轩,怒气冲冲的发问:“师姐,你答应他什么事?”

    “不该你操心的别问。”鸣轩右手抬起,撑开手掌又握紧。

    小师妹瞬间像是被下了定身符,整个人站在原地,嘴巴动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一脸愤恨的盯着鸣轩看。

    林之亦转过身子回头看冉云深和轶媣,同二人嘱咐道:“今夜,你们二人要照顾好沈翎。”

    冉云深盯着她看,一脸欲言又止的样子。

    “走吧。”鸣轩走到林之亦的身侧,跟她并肩站着。

    林之亦点点头,随即跟随着他的步伐,朝着后院那间末端的房间。

    冉云深和小师妹站在原地,看着他们朝着那间屋子走去,并且把门锁上,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这屋里的陈设跟他们住着的别无二致,只是虽然点着灯看着四周永远都是灰蒙蒙的。

    她用手指划过圆桌,上面落了些灰,她轻轻的用手指捻了捻。

    “今天我和沈翎在长街那里听了个故事。”她目光落在手中的灰尘上,淡然开口。

    “哦!什么故事?”鸣轩故作玄虚的问她。

    “一个鲛人和凡人的故事,凡人叫什么我不记得了,鲛人的名字叫做轩少。”林之亦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看着他继续说道:“方才你同我说你叫鸣轩,心里就有疑惑,如今更是确定了心中所想,你就是那个故事里的人吧?”

    “听说过一句话没有‘人们只愿意让别人看到他想让他们看到的。’?”鸣轩环顾四周,从手中凝出一个老旧的竹简,但是上面的丝线看起来非同一般。

    “原来是这个样子。”林之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这么做?”鸣轩倒是好奇,为何知道了他引他们入局而不诧异。

    “因为你想夺回自己的那一张脸。”

    所以,你虽引我们入局,但却不会害我们,毕竟你还需要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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