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密

    白仙仙取出袖中一块色泽殷红如血的石头,上面银色纹路勾勒着灵兰一族的图腾。

    他曾与灵兰神女有过一面之缘,她当时已经预感到强大如西凉,迟早会贪心不足攻打南疆各个部落,所以她提前将族中宝物转移,其中这枚灵兰血石,就是看在两人聊得投机的分上送他的。

    见他动作迟滞,盛辞忍不住道:“怎么了?这石头有何不对吗?”

    白仙仙手中银针晃过,封了温虞五感,使他听不见视无物嗅无味,这才正色道:“殿下,您一向出言无悔,这个无需质疑。但既然心系大楚,您就该明白,有些人,他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而已。”

    “怎么说?”

    白仙仙避开她惊异目光,将手心的灵兰血石拢回袖中,“您若还想知晓中秋夜宴的真相,老夫这里有封书信……”

    盛辞猛地怔住了。中秋夜宴?莫非是与命案有关?既然在这个时刻提起,她明白过来,白仙仙也许根本就不想救温虞。

    她按下一切,逼着自己摒弃脑海中乱窜的想法,咬牙道:“不看。你先救他。”

    西凉追兵还不知何时会来,盛辞无心窥其中精妙,在白仙仙施展巫术时起了身,准备守在方才的来路上放风,却听他道:“殿下,您走反了。往西北方向去,那是出口,有位故人等你许久了。”

    盛辞,顺着他说的方向走去,钻过一条狭窄小道,才发现后面别有洞天,竟然是西凉王宫的后山,正是她从地牢逃出来见到的那处——原来这两条密道有异曲同工之处,通往的都是同一个方向。

    正值午夜,明月高悬,苍穹明净无云,有风拂过,她抬眼一望,不远处一道纤细身影静静伫立。

    “……是你。”

    那人身着劲装,面容秀丽,一道淡粉伤疤横亘脸颊,双眼却亮若繁星,“属下不等殿下口令就擅自前来,还请殿下责罚。”

    盛辞轻叹一声,上前将她扶起,问道:“丹雁,你来这里多久了?”

    丹雁小声道:“听闻殿下伐楚不利,养好伤就来了。”

    盛辞拽过她手臂,捋起衣袖,只见上面新旧伤痕交叠,更多的是尚未养好的淡粉新伤,定还是当时殷颢留下的。她不由得怒道:“你这叫养好了?”

    丹雁默默抽回手,“只要殿下需要属下,万死不辞。”

    盛辞不知该叹气还是责备,静默一阵,道:“如今这个阵势,大楚逆风翻盘的可能性极小,战况传到京城了么?太后那边怎么说?”

    她话中有萧索之意,转过头去望着夜色中被风吹得沙沙轻响的树林,“护不了大楚,是我无能。如果真败了,埋骨他乡更好。你知道的,我还有最后一支军队,胜负只在这一战。”

    她在出发之前,为了提防西凉和殷颢勾结,刻意与丹雁演了一出两相配合的苦肉计,将被“逐出血衣军”的丹雁留在京城,暗中召集淮安王从前的支持者,正好自己的身份已经昭告天下,以她冷将军的战绩名声招揽他们,并不是难事。

    “怎么会败?”丹雁拍拍她的肩,轻声道:“说起这天底下必胜的战事,属下谁也信不过,只信将军。”

    停了停,又道:“将军可知,太后那里……”

    盛辞道:“她怎么了?”

    丹雁犹疑道:“将军还未看过那封信么?算了,还是等将军自己看吧。”

    还在想她这一番话说得云里雾里,不远处突然爆出几声巨响,紧接着传来白仙仙的声音:“殿下……好了。”

    盛辞赶回原地,只见他满头大汗地瘫坐在地,右手上满是鲜血,温虞却不见踪影。她赶紧拽着他衣领道:“他人呢?怎么不见了?”

    “殿……殿下莫急。”白仙仙喘着气,将那块已经碎成两半的灵兰血石递给她,“老夫没拦住,他自己走了。”

    “走了?去哪里?”盛辞愕然,“就他那个身体状况,他能自己走?你到底把他藏哪里去了?!”

    “我哪敢擅自动他?冤枉啊殿下!”白仙仙苦着脸求饶,擦了擦手上血迹,把那封信递给了她,“得,您自己瞧吧。”

    她接过来,上面血迹斑斑,信纸内容言简意赅:“太后与西凉王蒙素钊勾结,犯下滔天罪行,还望殿下查明真相,早日昭雪殷氏。”

    落款竟然是“殷扶芝”。

    这样字字泣血的信,让人全然无法同那个天真娇俏的少女联想起来。盛辞大惊,手抖了半天都没能说出句话来,还是丹雁小声道:“您走之后,太后娘娘为了掩盖此事,用殷颢挡下,赐了他满门抄斩,只有未过门的女眷流放,殷家小姐这才拼死写出信送来。”

    太后,太后……

    竟然是太后?

    盛辞设想过无数个幕后真凶,殷颢、蒙素钊当然嫌疑最大,因为他们都有加害淮安王的立场,可太后又是为何?淮安王归降多年,一直护佑大楚百姓,立下赫赫战功。就算是再凉薄之人,谁会亲自折断一把好用的刀?

    “那样盘根虬结、势力深厚的氏族,竟然因太后一道旨令便灰飞烟灭了。”白仙仙叹了口气,“殿下,您还觉得这是深宫女子一人所为吗?你们大楚本来积累丰厚,这些年却越发国运衰竭……没有外族干涉,怎会至此境地?”

    “当年与西凉一战,大楚是占上风的。淮安王是主战派,认定要斩草除根,非将它降服不可,太后却主和。两人意见相左,自然少不了朝堂之争,没想到的是,蒙素钊此时提出联手策划淮安王的死,太后竟答应了。”

    他捋了捋胡须,“老夫当时便看出些端倪,但没有把握,不便宣之于口。这段时日我并未回南疆,而是各方奔走,调查此事真相。”

    盛辞只觉耳边嗡鸣轰响,这些真相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将她彻底吞没。

    他道:“殿下,大楚,要变天了。”

    不光是与西凉的大战在即,大楚未来的国运如何,都未可知。

    盛辞深吸一口气,往窄道外转身而去,“我们走。”

    丹雁犹豫道:“可是温……”

    白仙仙瞥她一眼,她立即噤声。两人跟在盛辞身后,此时的西凉王宫还是一片喧闹,夜风送来呛鼻浓烟,不知何处起了火灾,隐隐能看见火光,脚步声与人声都极杂乱。

    密道通往之处虽然隐蔽,但西凉军已经开始大规模地毯式搜寻,几人到底还是被附近巡查的一小队士兵发现了。他们冲杀追赶过来,丹雁早就自王室马厩抢了两匹马来候在林中,催她上马。

    盛辞一脚踩上马镫,突然回了首。

    夜色浓黑,倒是更敏锐了人的其他四感,她此时心神明净得出奇,远处屋宇被火舌席卷,仿佛灼热气息已滚滚扑面。眼前的绿林错落有致,她甚至不用定睛细看,都知道其后掩映着一道默然独立的清萧身影。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不再惧怕七年前的烈火噩梦。

    *

    一行人逃离西凉王宫后退回鹤拦关,盛辞下马后就先去见了林戟。

    身高九尺的魁梧大汉,毕生所愿就是能在疆场驰骋一辈子,却断了一条腿,下半生只能依靠拐杖行走。进门时他正在望着断腿出神,看见她来,装作乐观潇洒地一挥手:“沙场上刀剑无眼生死无常,我知道的。老大,我不怪你。”

    她一时无话。贺子骞正在一旁调药,他自己也刚从病床上爬起来没多久,脸上还带着些病中的苍白,闻言讽刺道:“哦,这时候知道刀剑无眼了?你往前冲救人的时候怎么不反思反思自己鲁莽?”

    “救谁?”

    “呃……”贺子骞自知失言,赶紧低下脑袋,口中喃喃道:“药材呢?我晒着药材在……”

    “回来!”盛辞一挑眉,“过几日便是大战,你们有什么瞒着我的,一并说了,别到了阴曹地府再托小鬼传音,我杀孽重下得深,你们找不着的。”

    “……又说这晦气话。”贺子骞不情不愿地坐回远处,将云高瞻之事一五一十说了。

    林戟拼上性命才将他从裴吉手下救回,但他伤了要害,已经活不成了。弥留之际,云高瞻面上不见一丝悲意,反倒释然:“大将军有我这样的外祖父,倒是拖累名声了。今生无缘,且愿来世生在太平世。”说罢撒手人寰。

    盛辞缄默不言。

    面前二人见她这般态度,满脸疑问,又不好追问出口,她按了按太阳穴,主动坦白:“我知道。”

    虽然只有幼时见过几面,但骨肉血浓,西凉军营一面之后,那种似曾相识的亲切之感挥之不去。但她与母妃的容貌何其相似,如果真是外祖父,怎么会认不出她呢?要么自己猜错了,要么另有隐情。

    她隐隐有些预感,却并未急着求证,如果他真没有像孟州传言那样死去,那么此时会在西凉军营出现,又对这里那么熟悉,极有可能是迫于情势投奔了西凉。这样一来,不愿与她相认也就可以解释了。

    上次回到军营后,她翻遍案牍,果然有些西凉情报字迹,与她幼时看到母妃的旧书上笔迹相似,显然“师承一脉”,从那时起她便知道有这个人存在。

    念及云高瞻大概不愿尸身安葬异乡,便将他遗体火化成灰,待战后带回大楚。

    军营驻扎的城关处处简陋,众人都在紧锣密鼓地准备迎接战事,连牌位都来不及准备一个,盛辞将骨灰坛放在自己军帐唯一一张桌案上,朝其跪下,三拜叩首。

    她依稀记得有摸骨先生说自己亲缘薄,享受不着多少长辈的福泽,当年把淮安王气得不轻,这十年过去,竟也一语成谶。可到底骨血情缘是斩不断的。

    她喊不出口“外公”二字,却望着眼前一片虚空之处,声音轻而坚定:“这一战后,我带您回家。”

    *

    这一日,自淮安王去世之后,七年来大楚与西凉首次对阵。

    不同于前几日直冲王宫而去的突袭,这次双方正式下了战书,此时两军对垒,战鼓隆隆作响,天色应人间,积云低压,飞沙将视野染得昏黄,唯有战甲与兵刃闪着寒光。

    盛辞折了林戟这员猛将,蒙素钊的大皇子裴吉身死,双方都有些阵法排布上的改换。

    丹雁顶上了林戟军中阵位的空缺,她久不上阵,多少有些不安,忽而蹙眉道:“殿下,郡马……呃,温公子他在西凉,蒙素钊会不会对他怎么样?”

    盛辞顿了一下,道:“他在那。”

    循她目光而去,蒙素钊在阵前披甲挂帅,身边有一员小将策马助阵,他白袍银甲,墨发高束,纵然隔着数里之距,依旧能分辨他清俊容姿。

    ——正是温虞。

    “怎么会?!”丹雁真是没料到这人会在阵前出现,惊得差点从马上摔落,“温公子不是杀了他大儿子吗?竟然肯让他好好活着,还随军出阵?!”她以为温虞要么被押回地牢,要么逃走了。

    盛辞冷笑道:“蒙素钊这人一向如此。”

    世间万物都囊括在他的算计里。将要落败时不惜祈求敌国太后联手,以除掉对方主帅,为了自己和大儿子活命,接连将两个药人备在身边,这样的人,如果觉得可以为他所用,先榨干了价值,事后再问罪又如何呢?

    她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裴吉死了,这是第一次阵前见蒙素钊。我不清楚他身手到底如何,你只管带兵攻打右翼,千万谨慎。还有……避开温虞。”

    温虞没什么武功底子,最多是暗器和轻功,这样阵前对垒,最适合他的本该是军师的位子。他披甲出现在阵前,大概是蒙素钊任命的。

    要他送死?还是想试试看她这个主将的态度,看她会不会手下留情?

    蒙素钊阴着一张脸,面色比她想象中憔悴。她本来以为他大概同裴吉一样,是用刀的。只是,竟是一把长剑——定睛细看,竟是她那把卷了刃的剑!

    那把剑已被匠人重铸过,外观上与从前相比大体却没什么变化,所以即便远隔千军,她也能一眼认出来。她记得这把剑是在西凉地牢救出温虞后便丢失了,之后多次找过却无果,以为落在了哪个无人角落,怎么会到了蒙素钊手上?

    再说,他作为西凉国主,要什么样削铁如泥的兵器没有,为什么偏偏要捡她这把卷刃的剑上阵迎敌?

    蒙素钊显然看出了她的惊愕,拔剑出鞘,剑柄高举,雪亮剑锋在黄沙烟尘中炫开一线刺目的寒光。

    “盛家后人的水平如何,孤是该好好检验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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