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俘

    他指向温虞,眉头紧蹙,抬手抹了一下自己嘴角的血迹,“你说你是副将推荐过来的人,可这字迹对不上……不过,我倒是像曾经见过你?”

    见过?

    盛辞呼吸一滞,眸光扫向温虞,他依言抬起了脸,面色从容,“既然是夹谷副将亲笔推荐过来的,从前自然在副将身边待过,大人看我眼熟,岂不正常?”

    魏护军又细细凝望他片刻,却摇摇头,“不,不……绝对不是!比这要早得多……我在来军营以前……对了,你是不是去过王宫?”

    温虞微微一笑道:“大人说哪里的话,在下一介平民,自幼长在山村,只是碰巧与夹谷副将有些亲戚关系,承蒙他照拂,这才让我进军中谋求生计。我这样的闲散之人,哪里来出入王宫的荣幸?”

    他字字句句娓娓道来,说得在情在理。盛辞却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直觉——这个魏护军,真的是认错人了吗?

    如果温虞真的是西凉王宫中的人……

    魏护军甩甩脑袋,口中喃喃,“不会呀,我怎么会记错?肯定见过,啧,我这脑子,怎么就想不起来了……”

    带他们来的那人已在一旁站了许久,见这不识字的魏护军糊弄着辨认笔迹,又听他说曾经见过温虞,心中早已将温虞当做是曾在夹谷副将身边的亲近之人,不可得罪,连忙道:“大人,您看,我这边还得带他们去登记名册、查验身体,要不,您先养伤,我们就不打扰了?”

    魏护军犹豫一瞬,只好道:“好吧。”摆摆手让他们离开,临出门前又张口把人喊住,对温虞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淡然答道:“在下,温品意。”

    出了军帐,两人跟在那人身后走向下士军营。盛辞有些心神不定,于是扯扯他袖角,低声道:“你怎么告诉他真名了?”言语中不乏责怪之意。

    他在大楚京城名声那么响,若是有西凉人听说过,轻而易举就能发现他们。

    “殿下以为,我的字是谁都知道的?”他挑了挑眉,“我自幼被父母抛弃,哪来长辈为我取字。这只是我自己取着玩的,只有殿下知道。”

    她愕然,“真的?”

    “如假包换。”他轻叹一声,“除你之外,殿下可曾听过旁人唤我品意?”

    盛辞细细回忆,发现好像果真如此。心中不免又对他多了几分怜悯。他们都是自幼失去双亲,一个无人取字只有封号,一个自己取字,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

    “你们两个,进去。”

    那人向他们指了个不远处比附近几顶都要小得多的军帐,自外看去,军帐之前一群新兵大排长龙,而里面却一片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

    “里面有医师坐镇,当然是要查验你们身体如何,能不能受得住我们西凉军的严苛训练!还有嘛,据说……从前出现过女子伪装男子偷偷潜进来的事件,为了杜绝此事,凡参军者,一律需要通过筛查!”

    两人相顾无言,一起走过去站在队列末尾。

    这里已经是西凉军的地盘,绝对不是打一架就能简单解决的。盛辞心中正盘算着等会进军帐要如何糊弄过去,站在他们前面的几人也许觉得排队无趣,开始东一扯西一扯地闲聊。

    “听说这负责检查身体的医师啊,虽然身手高强,但却是个喜好男风的好色之徒……”

    “什么?真的假的?那一会我可要遭殃了!”

    “你那张老脸有什么好怕的?要怕也是后面那两个新来的要怕,你看看他们,虽然脸上脏兮兮的,可那露出来的皮肤呢,比我媳妇都还要白……”

    盛辞:“……”

    她转脸看了一眼温虞,幽幽道:“你可能……比我还危险。”

    他挑起一边眉毛,“承蒙娘子夸赞。”

    还挺不客气。

    盛辞哼了一声,温虞凑近过来,低声嘱咐:“稍后我在你之前。等你进去之后,勿动也不可出声,等上半炷香时间,就可以出来了。”

    她转瞬便反应过来,温虞是灵兰谷出来的用毒高手,用一些幻药将医师糊弄过去,应该算不上难事。

    心下轻松了几分,时间也不再难熬了。她在排队的间隙环视了一圈,这里位于西凉军营的最边缘处,自然接近不了权利核心,好处却是警戒松散,没几个人注意。

    轻松糊弄过查验身体的医师,从军帐出来,天色已经不早。温虞凭借温润亲和的外表,三言两语就与同营的军长熟稔起来。他旁敲侧击地打听,不怎么费劲就套出了战俘营的所在。

    不同于大楚一向善待战俘,西凉战俘营的景象十分荒凉。

    不仅仅是环境破败肮脏,从漏风的缝隙间看去,那些战俘个个蓬头垢面、双眼无神,手脚都戴着镣铐,行动起来铁链相互碰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们其中许多都接受过严刑拷打,身上有不少尚未痊愈的伤痕,皮肉翻卷,粗布衣料上板结着血垢,还有一些得不到相应的医疗,伤口已经化脓肿胀,流出或白或黄的脓液,实在触目惊心。

    这些正遭受着非人折磨的人,都是她大楚的子民。

    盛辞只觉一颗心被狠狠揪了起来,当下压根想不起来依据画像去辨认柴龙虎在何处,面对这满目疮痍,她绞着衣角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殿下……”

    温虞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抚。

    她微微闭目,却在此时听见背后不远处有脚步声响动。

    “你们干什么来了?!”

    一道苍老嘶哑的声音自背后传来,于夜幕之下显得格外可怖。

    盛辞微一蹙眉,伸手去摸腰间长剑,却被温虞按住手背,她略一偏过目光,就见他向自己摇了摇头。

    她反应过来,顿了片刻,这才卸去架势,强迫自己扬起一个和善的笑容,转身道:“我们……随便走走。”

    “随便走走?随便走走能到战俘营来?我看你们是居心叵测!”

    说话之人是位个子雄伟的老人,虽头发花白,却腰杆笔直、容貌伟正,眉宇间依稀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位相貌堂堂之人。只是他此时横眉冷眼,看着极为严肃。

    她赶忙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都是新兵,不熟悉附近环境,哪能知道这是战俘营啊?”

    老人双眼半眯,鼻翼微微翕动,满脸怀疑探究之色,在面前两人脸上扫来扫去,不多时,又继续厉声问道:“你们两个,不是大楚的细作?”

    “不是。”

    “真不是?!”

    盛辞:“……真不是。”

    他这才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摆摆手道:“知道人生地不熟就别乱跑,否则万一被人抓去砍了脑袋,你们到阴曹地府去喊冤吧!”

    言下之意,竟是不再为难他们。

    这人竟如此好打发,盛辞有些出乎意料,只是当下也不适合多耽搁,她点头应是,拉着温虞就要离开。

    刚一动身,老人却喊住他们:“慢着!”

    “……您还有事?”盛辞心道不妙。

    “你们是什么关系?”他的目光落在盛辞拉着温虞衣袖的那只手上。

    坏了,她现在是作男子装扮,这位老人家不会以为他们是断袖,故意趁夜深人静之时跑到隐蔽处偷情来了吧?

    她正在犹豫,到底是顺势答应好还是否认了好,若是否认,这人看起来疑心极重,不会直接就把他们当成细作送去处决了吧?

    温虞见状,拦在盛辞身前替她解围:“老人家,这位是我的表弟,您实在误会……”

    老人眯了眯眼,语气中的鄙夷更浓了,“这话唬小年轻尚可,想骗我老爷子可不行。你看着就比她要小上两三岁,表弟?我只需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你们半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还真是个不好对付的。

    盛辞知道糊弄不过去,心下也生了几分疑惑,她跟温虞相处这段时日以来,他凭借着那具皮囊和温雅公子的翩翩风度,一向在与人打交道这方面所向披靡未尝败绩,这老头却仿佛见第一面对他很有敌意似的,实在稀奇。

    思忖片刻,她只好道:“咳咳……我们的确不是表兄弟,这位与我是同乡,关系……甚好,又一同加入军中,所以比旁人亲近了些。”

    老人明显并不全然相信盛辞的说辞,却也没再追问,停了片刻,从怀中掏出张羊皮卷纸来,塞进盛辞手中,道:“哼,老早就注意到你们俩了,像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打转,怕是吃起饭来连伙房都找不着吧?这张路线图收着,别像小……小孩似的转眼就丢了。”

    盛辞尚在云里雾里,那个老人却转身健步如飞离开了。她展开手中的羊皮纸,上面内容潦草,线条也抽象弯曲,但细细辨认之下,似乎真的与实际地况相同。

    她疑惑道:“他怎么会随便就给陌生人送这么机密的东西?不怕军中其他人知道了处罚他吗?莫非……这图上内容有诈,等着我们羊入虎口?”

    “我看,非也。”温虞摩挲着羊皮纸边缘的褶皱,目光微沉,“这路线图看着存放了许多年,不像是赶制出来试探我们的。还有……我觉得方才那位老人家,对你很友善。”

    “有吗?”她回忆方才老人对自己说话的语气,似乎态度是要比对着温虞好上一些。

    他笑道:“当然有。我家娘子生得如花似玉,谁看了不心生喜欢?嘶!轻点……”

    盛辞收回拧他腰间的手,丢了一记白眼。

    此时夜已经渐深,不宜久留,两人溜回营帐中,刚刚躺下去,恰好巡夜人撩开帐子进来。他瞥了眼正在铺被褥的盛辞,皱眉道:“这时候还不睡觉,做什么去了?”

    她慢吞吞答道:“我前天刚来不懂规矩,刚才起夜去了,把隔壁床吵醒,他不乐意,拌了几句嘴。”

    那人没再揪着不放,瞪她一眼,扔了句“不要喝那么多水,起夜影响明早晨练”,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把营帐中的油灯给点燃了。

    夜灯亮起,耀醒了营帐中大部分人,睡得死一时没醒的屁股上便要挨上一脚。不多时,营帐中众人都各自都揉着眼睛坐起身,睡眼惺忪望着巡夜人,呵欠连天。

    那人对他们的精神面貌颇为不满,眼睛一睨,道:“你们这群新来的,一个个可真是觉浓……知道明儿是个什么日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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