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越往西走，林鸢真人的身体越虚弱，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于是在经过那片极寒之地时，她停了下来。

    两人一起进去了一座荒废的小木屋里。

    江遇秋想尽办法找来了些柴火点上，给脸色愈加苍白的林鸢真人取暖。

    林鸢真人帮江遇秋擦掉脸上的泪水，笑道：“傻姑娘，别哭，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她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的火堆，陷入了两百多年前的回忆中。

    那时候的她还是素华仙君，是神雷玉府家的大小姐，年轻气盛，修为高强，立誓要做出一番大功业来。

    神域有条规定，凡是年满十八岁的神君都要下凡历劫，之后才能在府中担任官职。

    一般来说，下凡历劫的神君都是需要被抹掉记忆，失去修为，就像是姜重明一样，可那时候的素华仙君与负责抹掉记忆的神官交情甚笃，于是手下留情并未消除她的记忆，修为也保留了一些。

    可正因为这样，年轻气盛的素华仙君自此葬送了她的一生。

    她是后来才想明白，在越城与宋怀光的那次相遇都是他提前精心算好的，那本就是场蓄谋已久的阴谋。

    越城的鱼骨花灯格外漂亮，花灯节也很是出名，当时的素华仙君在人间游历，先是遇到了玉竹，与她成为至交好友，后来两人便一起去逛花灯节。

    她们两人拿着糖人走到一排灯架下的时候，那灯架突然脱落砸了下来，本来以素华和玉竹两人的修为，这架子根本砸不到她们。

    意外就是这时候发生的，突然一个白衣男子跑了过来，用身体帮站在靠近灯架里面的素华挡住了砸落下来的灯架，那白衣男子被人救出来后，半张脸都给砸肿了。

    混乱之中，素华意外与那人对视，发现他是只颈骨有三道白痕的恶鬼。

    素华那时候觉得这人有趣极了，他极其僵硬地瘸着腿跟素华行礼，“姑娘，我叫宋怀光，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素华有心逗他，便告诉他自己叫如花。

    结果宋怀光当了真，援引古今、扯了一大篇掉书袋的东西来夸素华这个如花的名字如何如何有内涵。

    一旁的玉竹瞧出来宋怀光居心叵测，拉着素华离开了那里。

    素华本以为那不过是个游历中的小插曲。

    可三个月后，她独自在一片竹林降妖时意外被一只虎妖暗害，内丹受损严重，她本以为自己这次命不久矣。

    可宋怀光再次出现，英雄救美，打败虎妖，把素华安全带回去了越城。

    其实细细想来，当初发生的事有很多说不清的地方，但爱意蒙蔽了双眼，素华当时自己给自己编了理由骗说宋怀光都是因为爱她才那么做的。

    要论起来，素华是何时爱上的宋怀光。

    她自己觉得是在越城养病的那段时日，宋怀光在越城有处幽静的别院，院子后面还有一处灵气充沛的温泉。

    宋怀光把身受重伤的素华带回那里安置，待她极其体贴温柔，连她每日所食的百花羹都是亲力亲为。

    一日傍晚，素华在床上躺着无聊，就悄悄推门出去，瞧见宋怀光坐在院子角落里，满手是血，扎了一只鱼骨花灯。

    那花灯所用鱼骨乃是取自深谭银鱼，骨刺坚硬无比，稍不注意就会扎的满手鲜血。

    素华好奇问：“你做这个干什么？”

    那时候的宋怀光满脸真诚，“越城有个传说，若是郎君肯为心爱之人做只鱼骨花灯，老天便会瞧见他的诚意，让心爱之人应允他的心意。”

    素华笑着，“这事老天说了不算，我说了才算。”

    等玉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素华已经坠入爱河无法自拔，是怎么劝都不会再听了。

    那时候又正逢盐池附近的魅灵经受百年一次的天劫，玉竹也是焦头烂额，无瑕顾及此事。

    等两人爱意愈加深厚的时候，宋怀光突然愁容满面，早些时候他意外伤了心脉，所以鬼王彻底放弃了选他做继承人，转而把在凡间长到十几岁的公孙厌离带回了鬼界。

    宋怀光之前打听到，说若是有神君愿意将自己的一半仙骨置换给他，或许他就能重塑经脉，待他制造意外让公孙厌离死掉后，他就有机会再得鬼王青眼。

    宋怀光想办法偷看了玄武甲册，意外得知神雷玉府的大小姐近日要下凡历劫，这种神官所生子女的灵骨比从凡间卓升上去的要好的多。

    于是，他开始制造各种偶遇巧合，让这位大小姐爱上了自己，无法自拔，后来不出他所料，这位大小姐果然答应了置换一半仙骨给他。

    但代价就是素华此生都无法再返回神域，她犯了天条，回去之后等待她的便是无止境的囚禁受罚，自此素华彻底无家可归。

    一个志向远大的年轻神官为了爱情放弃了自己拥有的一切，大好修仙前途，神域家人朋友，身为神官的骄傲，通通不要了，她只愿陪在自己爱人身边。

    素华以为自己得到的是幸福，却没想到那是毁灭的开始。

    她把一半仙骨置换给宋怀光后，第二天夜里宋怀光就消失了，只留下那个叫朝至的妖鬼伺候。

    每每素华问朝至宋怀光的去哪了，这个妖鬼总是一脸不耐烦的冲她摆手，意思是她也不知道，别问她。

    后来有好几次，玉竹来看素华，都被朝至让人拦在门外，以至于素华自己孤身一人呆在别院里，心情逐渐郁结。

    她十分思念宋怀光，可宋怀光一点音信也没有，素华就开始忍不住地胡思乱想，后来她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朝至得知后，对她的态度更加恶劣，动不动就说她的脾气不好，长相也一般，自己要是宋怀光，早就不会喜欢她了。

    素华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为何就会越来越认同朝至的话，她开始在自己身上找原因，日日自责，委曲求全，也越来越心烦，当初那个骄傲的神府大小姐竟日渐颓废下去，身形消瘦。

    有时候，素华也会清醒过来，她想要出去找玉竹见面，可依旧被朝至用各种理由拦下不许她出去。

    素华的肚子越来越大，转眼间冬去春来，枝头又开出了娇媚的花，到了她要临盆的时刻，朝至给她找来了一个接生婆。

    肚子里的孩子似乎胎位不正，素华生了一天一夜，舍了一条命耗尽修为才保下了孩子一条命。

    可就在素华刚刚生下孩子那天晚上，她阖着眼躺在床上休息，朝至来到床边，告诉素华说宋怀光从一开始接近她就是为了她一身灵骨。

    至于她生下的孩子，宋怀光根本不想要，他这些时日不来别院也是因为厌倦了她，所以才一直躲着她，朝至转身又抱着一具素华亲手绣的小褥子里包裹着的小干尸走了过来。

    “孩子已经死了，素华仙君，你节哀吧！”素华至今仍记得朝至当初对她说的话。

    不仅杀了孩子，宋怀光还要放火烧死她，那熊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整座院子都被夷为平地。

    身处绝望的素华被当时刚刚受了天劫重伤的玉竹救了出来，侥幸捡回来一条命。

    后来，素华养好身体，开始追杀朝至，途中，在东胡地界意外救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江遇秋，她察觉到这孩子是神域血脉，于是设计把她送去临墟山门，让老掌门捡到了她。

    之后素华化名林鸢决意抛弃过往一切，在江遇秋十岁的时候去到临墟山门，以真人的身份做了她的师父，苟延残喘至今。

    或许老天怜惜她最后一次，让她在临死之际又重新见到了自己的女儿，回顾往生，留下的只有无尽的悔恨。

    林鸢真人察觉到自己身体的温度在逐渐下降，或许，她撑不到那里了，她笑着抬眸看向江遇秋，从袖口里掏出一块金质腰牌来，上面刻着神雷玉府四个字。

    “秋儿，你拿着这个，按照我教你的口诀，在进入结界之后就把这个金腰牌给大门口的人看，他们就能告诉你云锦水府的所在。”

    林鸢真人的手逐渐发颤，她接着把自己腕上的一串白色珠玉手链拿下来，递给江遇秋。

    “还有这个，姜重明，他是我弟弟，神雷玉府的越泽仙君，秋儿，麻烦你回去之后把这个给他，当年我下凡游历之时答应过他要给他捎回去一个青玉手串的，这么多年，也该履行承诺了。”

    柴火堆火星四溅，噼里啪啦的声响渐弱，林鸢真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起身，慌乱道：“秋儿，你现在就走，快，沿着彩虹指引的方向往前走，不要回头。”

    江遇秋一脸茫然，“师父，到底怎么了？”

    林鸢真人把江遇秋推到木屋门口，着急道：“无论这里发生什么事，你都绝不要回来，秋儿，师父回不去了！”

    江遇秋不明所以地被林鸢真人驱赶着离开了木屋，但她知道林鸢真人身体已经虚弱到了极点，怕出什么意外，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又折了回来。

    她手里攥着那块金质腰牌，“不行，我不能把师父一个人丢在那！”

    等江遇秋回去的时候，她亲眼瞧见有两位身着蓝衣的仙人站在木屋门口，林鸢真人跪在地上，满脸是泪。

    江遇秋藏在石头后面，屏住气息瞧着。

    “父亲，母亲，当年是我错了，”林鸢真人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她哽咽道：“儿，只想临死之际再回家里看一眼，求父母亲成全。”

    可那两个蓝袍仙人似乎并不为所动，一人执剑，没有丝毫犹豫地捅穿了林鸢真人的胸膛。

    “师父！”江遇秋瞳孔放大，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那两个蓝袍仙人修为高深，可以瞬间把她碾成齑粉。

    “当年，你害的神雷玉府颜面扫地，我们对外已经说你死了，如今你想回去，仙府众人该如何看我们，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死在这里，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另一位蓝袍仙人手上施法，倒在血泊里的林鸢真人瞬间魂飞魄散，地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江遇秋被吓得瘫倒在地上，待那两仙人离开后，她过去查看，果真是什么都没有了。

    “师父！”江遇秋声音颤抖地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转身拿着金质腰牌沿着彩虹指引的方向，手上捻诀，顺利进去了结界。

    结界后面，与外面荒凉的无人之地相比，是个完全不同的洞天福地，云雾缭绕，灵气充沛，有许多身着彩衣飘带的仙女在天上飞。

    江遇秋拿着腰牌在门口排队，那是一座极其巍峨宏大的金角牌坊，“南天门”三个大字肃穆庄严。

    轮到江遇秋的时候，手持长矛的神官打量了她一眼，拿到金质腰牌查验过后，准备放行让她过去。

    江遇秋看了看四周，“请问，云锦水府往哪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