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吾低声：“他，他不归鬼界管，死后魂魄应当会直升入神域。”

    公孙厌离的眸色又沉了下去，他愣怔片刻，才发觉到自己脸上火辣辣地有些疼。

    “还有，殿下，三月之后，引阴兵入鬼界，咱们东殿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事，只要到时候您给他们打下禁制就好。”

    公孙厌离冲他摆了摆手，鹤吾离开房间内，黑色的纱帐被风吹起一角，阴沉沉地。

    当天夜里，宫中的江遇秋睡的不太好。

    梦中，她恍恍惚惚看见了一对年轻的夫妇，一袭红色长袍，手上持剑，但身形模样都是大片模糊，她拼命在树林里追过去，惊醒的那一瞬间，只瞧见了那女子身后手上的戒指。

    一枚绞丝银戒，与姜凤临手上的一模一样。

    江遇秋猛然睁开眼睛，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胸膛剧烈起伏，她扶着额头从床上坐起身来，一头浓密黑发披散在肩上。

    “青桃，什么时辰了？”

    江遇秋轻手拨开纱帘，只见青桃面色紧张，匆忙走上前来，压低声音：“殿下，天还没亮，那个，那个公孙大人出事了！”

    “你在说什么？”江遇秋掀开身上的被子角，心有余悸地问道。

    青桃一脸忧愁，“鹤吾大人一早就等在了殿外，说是希望您能去看一眼。”

    江遇秋用手抹掉额间的冷汗，弓着身子坐在床上，抱着膝盖，沉思不语。

    浅黄纱帐朦胧，殿内烛火摇曳，隐着江遇秋那犹豫不决的神情。

    “你先把鹤吾喊过来吧，”江遇秋声音有些沙哑。

    鹤吾进殿后，站在屏风后面，一袭白色影子晃动。

    “江姑娘，”殿内如今只有他们两人，鹤吾实在是有些着急了。

    江遇秋穿着白色寝衣，垂散着浓密黑发，从架子上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利剑来，她不紧不慢地走下台阶，绕到屏风后面。

    锋利剑尖直指鹤吾咽喉。

    “鹤吾，我不去找你，你反而来找我了？”江遇秋目光泛着冷意，她握着剑柄，“你们当年杀了临墟山门众人，我自问再没有什么对不住你们的，可只为了那一盏骷髅花灯，公孙厌离就欲置我于死地，这又是何道理？”

    鹤吾瞳孔放大，“江姑娘，你都记起来了？”

    江遇秋依旧冷着一张脸。

    鹤吾急忙跪下道：“江姑娘，这里面有误会，我们大人……一句两句我也解释不清楚，求您先去看看我们大人吧，他现如今浑身是血不肯医治，求您去一趟吧！”

    江遇秋被鹤吾跪下的举动吓了一跳，握着剑柄的手也有些发颤，“你，你干嘛……”

    “江姑娘，求您去一趟吧！”鹤吾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江遇秋随便穿了件黑色斗篷，带着青桃和鹤吾出了宫。

    去到国师府的时候，公孙厌离的房间外已经被设下了层层结界，泛着水光，不容许人靠近。

    江遇秋摘下黑色斗篷帽子，抬头望着四处散溢黑气的屋脊，想着公孙厌离这又在发什么神经。

    鹤吾站在前面施法过后，江遇秋跟着进去了房间内，刚迈进门，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扑面而来，床边的骷髅花灯闪烁着奇异的光亮。

    公孙厌离躺在榻上一动不动，身上的衣袍长摆垂落在床边，黑色长袍上暗红色血迹斑斑。

    “去救治就好了，干嘛非要我来？”江遇秋并未瞧出公孙厌离周围的玄机。

    鹤吾为难道：“我过不去。”

    “过不去？”江遇秋瞪大杏子眼，一步一步小心靠近床榻边，虽有阵阵黑气冲击，但都从她身侧绕了过去。

    鹤吾松了一口气，他之前就猜想着公孙厌离肯定会让江遇秋靠近的，他立刻出去把药膏和纱布端了进来。

    “江姑娘，”鹤吾站在外室，端着一托盘药膏，“我们大人的内伤不用管，您只要帮他止住血就好。”

    江遇秋抬手掀起帘帐，走了出来，“公孙厌离之前可要杀我，你就不怕我趁机杀了他？”

    “您不会，”鹤吾笃定道。

    他继续说：“您如果是那样的人，三年前就绝不会提醒我说我们家大人被关在临墟山门，更不会为了临墟山门那群废物以身殉道。江姑娘，是个少有的好人。”

    “我不是！”江遇秋垂着眼睫，把药膏端进去，坐在了公孙厌离床边。

    公孙厌离那张俊美的脸上沾满了血污，江遇秋起身在水盆里湿了白帕子 ，给他擦了擦脸。

    清晨的寒气不断从窗缝里溢进来，江遇秋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公孙厌离右胳膊上血肉模糊，纵深的爪子印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伤到的，解开他外袍后，江遇秋发现他左胸口处也是血肉模糊。

    江遇秋急忙跑出去，面色惨白，“鹤吾，他，他的心好像烂了……”

    鹤吾皱着眉，他知道这又是公孙厌离在自残。

    昨夜里公孙厌离孤身一人去了罗酆都城，把一直刺杀赵郁雾的恶鬼收进了骷髅花灯里，或许又是因为联想到百年前那桩事，公孙厌离受了刺激，又开始发疯了。

    鹤吾抿着唇，“江姑娘，止血，只要止了血，就会没事的。”

    江遇秋一脸的不可置信，她两手满是鲜血，看了鹤吾一眼，无奈又只能继续回去给公孙厌离上药。

    公孙厌离自始至终都没有醒，江遇秋强忍着心中恐惧，把药膏抹到他的患处，又给他缠上绷带。

    就在她站在架子前，把手放进铜盆里洗掉手上血污的时候，懒奴儿跑了进来，在她脚边蹭了蹭。

    江遇秋脸上带笑，刚想蹲下身来摸摸那只蓝眼小白猫，眼角余光突然发觉躺在床榻上的公孙厌离睁开了眼睛。

    “要喝水吗？”江遇秋垂着眼睫，轻声问他。

    公孙厌离点了点下巴。

    江遇秋转身去桌子上给他倒了杯水，公孙厌离躺在床上眼巴巴地瞧着她。

    江遇秋深吸一口气，坐在床头，把公孙厌离从背后扶起来，把茶杯放在他嘴边，让他喝了几口。

    公孙厌离的头倚着她的肩膀，江遇秋莫名感觉到他体内似乎有两道奇怪的封印，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

    公孙厌离侧脸看着江遇秋惊愕的神情，他轻声道：“你觉得我没死，不开心？”

    江遇秋皱着眉把他放倒在床上，不愿意跟他计较，转身就打算离开，却不成想被他拽住衣袖。

    “松手！”江遇秋不耐烦地低头瞧着他。

    公孙厌离眼尾泛红，倔强道：“是你先对不住我的！”

    他不说这事还好，一说这事，江遇秋的火气蹭蹭往上涨，明明是她救了他，那个骷髅花灯也是他给她，不讲理的人是他。

    “你捅我一刀吧，只要你能解气，”公孙厌离的目光移向床头边放着的匕首，他一副真心实意的模样，说的极其恳切。

    江遇秋做到床边，使出吃奶的力气掰开了他的手，掐的公孙厌离手上都是红印，她瞪着公孙厌离，“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似的，烦人！”

    江遇秋才不愿意因为他耽误自己打坐。

    可没想到公孙厌离躺在床上一直笑，江遇秋瞥了他一眼，气冲冲地出去了屋子。

    “江姑娘，怎么了？”鹤吾见江遇秋脸色不对，慌忙问。

    江遇秋鼓着腮帮，瞅了鹤吾一眼，“以后他就是死了，也别再来喊我！”

    留下这一句话，江遇秋头也不回地迈出了门槛，鹤吾皱着眉，硬着头皮走进了内室。

    公孙厌离设下的禁制已经烟消云散。

    “殿下，”鹤吾掀开纱帘走进去，瞧见公孙厌离脸上带着笑，躺在床榻上。

    铜盆里满是血水，公孙厌离右胳膊、胸前被缠上了一大片，但公孙厌离似乎心情不错。

    他轻咳着，“去给我端药来，等我恢复些，我要好好问问这位刘将军！”

    鹤吾看了眼骷髅花灯里闪烁的光亮，心下立刻明了，他想着果然是还得是江遇秋管用。

    江遇秋一回宫，本想回去休息，却被告知说姜重明在一处水亭下等她。

    由小太监领着，江遇秋捂嘴打了个哈欠，公孙厌离这个人实在是折腾人，她想起来他就觉得头疼。

    “太子殿下怎么这么早就进宫了？”江遇秋随意地坐在长廊边，胳膊搭在栏杆上。

    姜重明笑着：“你这么早就出宫？”

    “本宫去做什么是本宫的事，殿下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些！”江遇秋只想尽快和这人决裂，她反正快走了，没必要再有多余的牵扯。

    姜重明微微低头，轻声道：“郁雾，我想娶你为妻。”

    “什么？”江遇秋扭头瞪大眼睛。

    姜重明抬眸望着她：“我已经跟国主说了此事，还有，公孙厌离那人来路不正，郁雾，你还是与他少些牵扯为好。”

    江遇秋皱眉，“这话怎么说？”

    姜重明压低声音，缓缓道：“你注意过公孙厌离日常穿左衽官服吗？那是死人才会穿的样式，郁雾，他是个恶鬼！”

    见江遇秋一脸平淡的模样，姜重明心下生疑，他本来想再开口跟她解释一下。

    但江遇秋似乎毫不在意，只是问：“你可是大齐的太子殿下，太子娶亲，难道就如此武断，我的名声在大梁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姜重明笑了笑，眼眸中透着光亮，“我心悦于你，他们挡不住。”

    “呵，”江遇秋心想这个殿下不知道在算计什么呢，还心悦于她，两人之间才拢共见了几面啊。

    “行了，太子殿下，您就别开玩笑了，郁雾告退！”江遇秋起身就准备回宫，她要去打坐了。

    往游廊前面走了不远，姜重明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郁雾，我是真心的！”

    江遇秋想着，这人还比不上安庚呢，至少人家说话情真意切，哪像他，满脸的精明算计。

    可江遇秋似乎低估了姜重明的决心。

    当天夜里，驿馆就出了人命，大齐的一位御史一头撞死在了柱子上，只为拦住姜重明娶赵郁雾。

    可姜重明似乎并没放在心上，反而在第二天赵国上朝的时候正式提起联姻之事。

    “他还说了什么？”江遇秋坐在廊下，望着竹林发呆。

    青桃眨了眨眼，仔细回想着：“大约是想让国主与郑国断交，齐力支持韩国，大齐与赵国结为姻亲，世代修好。”

    “那父王是怎么说的？”

    江遇秋话音刚落，就有小太监进来宣召，赵国国主要见她。

    江遇秋去的路上，心里已经有了个大概猜测，只是望着这巍峨宫城，她心中五味杂陈，说到底，她能弃了这凡尘一心修炼，可赵国国主是局中人，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

    而且，江遇秋进殿的时候，瞧着赵国国主的神色愈发不好。

    “父王安好，”江遇秋俯身行了个礼。

    “儿啊，你今日打扮地倒是素净，”赵国国主的脸有些浮肿，他坐在龙椅上，似乎是有要紧事要跟江遇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