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姬昭明终于陪着圣人皇后坐到午膳的饭桌前，都快到她平时吃下午茶的时间了。但她并不能和圣人抱怨，还得在圣人问起时笑着卖乖：“娘娘准备了很多茶点招待我，还好我是先试的衣裳，不然怕是套不进我圆了一圈的腰。”

    这当然是夸张的说法。

    圣人斜眼瞧她，肚皮鼓没鼓是看不出来的，但姬昭明的脸明显比上次见时瘦了些。大概因为一直关在实验室里，她在高奴晒黑些的肤色也完全白了回来，加上之前试首饰时略微画的淡妆，姬昭明此时看着很有高门贵女的样子。

    还是温温柔柔的那种，病西子款少女。毕竟换装真的是个体力活，姬昭明这会儿是强打着精神才能端坐住。

    圣人心里一软：这孩子太好强了，朕又没催她，她却把自己累得怪可怜的。

    乖巧柔弱的姬昭明唤起了圣人的慈父心肠，圣人琢磨了好几日的事也终于有了偏向。

    “衣裳哪里不合身都可以让人改，首饰若是挑不到合心意的，也尽管开口。皇后库房里的好东西多得是，你撒个娇，她许是就给你了。”

    皇后笑着颔首：“圣上说的是，臣妾宫里的东西，只要昭明喜欢，尽可予她。臣妾的贺礼勉强算是有了，不知圣上打算赏昭明些什么？”

    台阶已经搭好，皇后是想让圣人顺势赐婚的。用圣旨压一压，自己来日再劝劝，小姑娘总会想通的。

    圣人自然明白皇后的心思，不过圣人曾答应过姬昭明给她时间考虑，所以另有想法。或许是近几年财大气粗了，与权势压人相比，他更喜欢利诱。

    圣人看向姬昭明的目光都是笑意。这是他很喜爱的能臣，给了他很多不可思议和奇迹。让人站得更高些，更深刻地体会下万人之上的感觉，就当做是他对这个孩子的偏爱吧。

    “昭明乃治世之能臣，之前在高奴做事就很是周到细致，朕若是赏你一块封地，你可敢收？”

    姬昭明很惊讶，这个惊喜有些太大了。

    要知道，她身上官职虽多，但还真没有能掌辖一地的权利。哪怕是县主之位，也是只有俸禄没有封地的。

    而且，不只是县主，就算是郡主、公主，有封地，却只是能多些食邑罢了。至于地方自治权、军权，那都是王爷们的权利。如果时间倒退到去年，地方王爵的权利中还可能有一条铸币权，但现在圣人打算搞纸币，这个铸币权势必要逐步回收中央了。

    圣人的这句话，背后的意味可不仅仅是要给姬昭明升级成能拥有封地的身份，更是要给她治理一方的权利。那可是嘉和这个公主都不曾拥有的待遇，是大皇子、三皇子虽然名义上有，却因为还没有实际封地，所以还没能触碰到的权势。

    别说姬昭明了，皇后听到这句话都震惊了。

    皇子尚未分封封地，圣人是打算把一个异性女孩抬到皇子的头上？哪怕这个女孩是她看中的儿媳妇，她也认为不合适。

    “圣上，从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话还未完就被圣人打断：“朕做的未有先例的事多了，昭明就是朕的先例。姬昭明，朕有意赐你一处封地，或许苦寒贫瘠，或许蛮荒不化，你可想试试保这一方平安？这份生辰贺礼，你，可敢收？”

    姬昭明以为自己思索了很久，其实只是瞬息，她就做出了回应。

    无视皇后复杂的目光，姬昭明起身行礼：“臣愿斗胆一试！”

    此时此刻，姬昭明心中有无数念头涌起。

    一方诸侯之权，哪怕地域再小，都是她能够令行禁止的地方。可以说，只要她不反，只要她不做出太过天怒人怨之事，她就可以随心所欲，规划一城、掌生杀予夺之权。

    可能是在高奴的经历给了她自信，可能是皇宫中的此情此景让她有些热血上头。她愿意一试，她想要一试，她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准备了许多年，她怀疑自己早就在心中预演过此刻许多遍。

    若不然，她怎会连封地在哪都不知道，就敢应承这样的大事？不在乎这是否是天子的试探，不去想会有多少反对的声音，不考虑将面对什么难题，只听见“保一方平安”几个字，就有满腔热情生出，催着她马上答应。

    少女的声音清亮得仿佛能穿透屋顶，惊醒了满室呆愣的侍从。

    皇后的目光低垂，瞧着自己裙摆上活灵活现的图样。绣的是凤穿牡丹，十分生动，可皇后觉得那只凤的姿态不够柔美，不像是婉转于花间，倒像是在纵横云间，让人瞧着就好似能听到凤唳九霄一般。

    皇后心想：绣娘是新提上来的，手艺虽好，整体的把控上却太稚嫩。如此刚劲，哪像是凤凰的样子？定是经验不足的缘故，还是压一压，让老嬷嬷再带一带她吧。

    圣人并未注意到皇后的走神，听到姬昭明的应答，他很是满意：“不愧是朕的司空，朕便升你为昭明县主，至于封地，就等你及笄礼那日再揭晓，毕竟这是你的生辰礼物。品级升了，及笄礼的规格也可以再提一提，就有劳皇后费心了。”

    皇后还在失神，没有第一时间回应。

    圣人这才转头看向皇后，又叫了她一声：“皇后？”

    “臣妾在。”皇后离座，跪在地上等待圣人的旨意。裙摆被压在地上，织锦上衣的如意纹在阳光下隐隐泛着光，重复规整的图案映在圣人眼中很是庄重。

    顺心如意，圣人此刻很是顺心如意。

    “及笄礼只有一次，虽说只是升做郡主，也都照着公主的规格办吧。朕知皇后也很疼爱昭明，多偏爱些亦无妨。她毕竟是在宫里和嘉和一起长大的，在你我眼中，和咱们女儿一样的。”

    皇后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知道此事已定，她快速整理好情绪，高高兴兴地应了：“圣上说的是，臣妾真想听昭明唤一声‘母后’呢。”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姬昭明很是开心，没有继续给皇后添堵，而是乖巧地委婉拒绝：“娘娘，昭明的心里，一直是把您当做母亲一样尊敬的。”

    皇后转头看向圣人，圣人瞧着姬昭明的表情，无奈地跟皇后笑道：“好啦，咱们做父母已经够操心了，能做的都做了，儿女们的缘分就看他们自己吧。强扭的瓜不甜，只怪咱们的儿子不争气，在昭明眼里还不如什么电灯电池重要。”

    被帝后联手点名的姬昭明，乖巧陪笑，不敢多说话。

    皇后心中不悦，但是面上不显，反而突然转变了态度，笑着逗姬昭明：“都怪臣妾，若是能把嘉裕生得同嘉和一个模样，昭明就该能瞧上他了。”

    有皇后这样的美人做亲生母亲，大皇子的外貌也是十分出色的。皇后这样说，并不是她觉得自己儿子不够英俊，只是想到女儿的美貌在姬昭明面前百试百灵，一时间有些感慨。

    身高八尺、英武不凡这样的词，自家儿子是当之无愧的，奈何姬昭明从未表现出倾慕的样子。反倒是女儿，勾勾手指，就能哄得人给她又盖房子又捧好东西……等等，难道说？

    皇后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像姬昭明说的三夫四郎一样可怕。

    不，不会的，昭明只是年纪小，还不懂情爱罢了。小姑娘都是这样的，一直被捧着，想不到，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只要自己激一激，她就会懂了。

    “宫里好久没有大热闹了，昭明若是愿意，本宫还想邀请王侯官员们家的姐妹女儿来参加。一来，你们同龄的女孩一起玩比较热闹，二来，皇子们都逐渐成人，本宫也该替他们瞧瞧了。”

    皇后口风的变化太突然，圣人都有些意外地看了过来。皇后还以意味深长的一眼：女人才懂女人，情敌能激发危机感，相信臣妾，臣妾有分寸。

    圣人没看懂，他决定等人走了再和妻子谈心。

    姬昭明也没想到皇后会这样痛快地改口，但她现在不想考虑太多，只当是意外之喜。

    “我当然愿意，辛苦娘娘为我费心了。臣还有个不情之请，望娘娘允许。”

    皇后有些好奇：“你的及笄礼，当然要让你开心，本宫自然要满足你的愿望。”

    姬昭明总算找到机会完成今天的任务，她今儿来就是想给宾客名单加些名字的：“圣上、娘娘知道，臣大半时间都在国子监做事，共事的学子和研究员们都算是臣的朋友。及笄礼是臣很重要的人生时刻，所以也想邀请他们来观礼。”

    说这番话的时候，姬昭明也大概心算了下宾客的人数，再想想宴请规格，她不好意思不掏腰包。

    “是昭明害娘娘操劳了。及笄礼的开销，昭明愿意自己承担。”

    这个请求并不算什么麻烦事，没等皇后回答，圣人就一口答应：“这点花销皇后出得起，你的钱接下来有去处，不用急。至于你对自己的及笄礼还有什么想法，随时想到随时来和皇后说。”

    姬昭明喜滋滋地应是。

    皇后虽然也笑着点头，但动作略有些迟疑。

    她有种奇怪的感觉。自己提出相看年轻女孩，对方就要邀请同僚。那里面可有许多年轻男子！而且，听说那些人里有许多痴儿，未婚也不急，恨不得一直住在国子监里……

    姬昭明什么意思？这是她的抗议还是示威？

    她其实是开始紧张了吧，终于意识到自己不是本宫的唯一选择，想要证明自己的骄傲罢了。回头让嘉裕去好生安抚，顺水推舟，自然能水到渠成。本宫也年轻过，这点少女的小心思，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