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陆

    温暖舒适的车厢将呼嚎的寒风挡在了外面,迪布瓦吹开茶水表面的茶叶浅饮一口,这才开口道:“我的女儿苏菲亚是个非常单纯的姑娘,即便做了母亲也应付不来尔虞我诈,先前我一直担心后继无人,但现在……”他抬手,满意又欣慰的拍了拍迪奥的肩膀,“有你在,以你的天分和努力,一定能维持我迪布瓦家的荣耀。”

    迪奥谦逊道:“谢谢爸爸。我能有现在的成就,全是靠爸爸的一手栽培。”

    “我一向视你为亲子,教导你当然毫无保留,你也不用和我客气。对了,你和苏菲亚的感情还好吗?”

    “苏菲亚温柔贴心,乔凡娜也聪明可爱,我们很好。”

    “既然如此,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再要一个孩子?你家附近荒凉,乔凡娜也没个玩伴,再生一个给她作伴。她今年也三岁了,等再大一些,发现别家小孩都有兄弟姐妹会羡慕的。”

    苏菲亚和他都是家里的独子(包括乔纳森也是独子),从来没觉得生活寂寞过,但现在寄人篱下的迪奥并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意见。

    “爸爸说的对。只是怀孕辛苦,孩子也要看缘分,我和苏菲亚……已经尽力了。”

    “我看你倒是还有不少努力的空间。这样,我把你最近的工作、应酬都停掉,你就安心的留在家里陪着苏菲亚。或者干脆把乔凡娜送到我这里来,你们夫妇去外面玩一玩,争取早日生个孩子。”

    “我明白了,谢谢爸爸的关心,我会努力的。”

    “年轻真好啊,精力旺盛。”迪布瓦啪啪的拍了迪奥的肩膀几下,“其实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立场是好事,愿意接触贵族也是好事,但你要记住,你是有妇之夫,是迪布瓦家的人,迪布瓦家的人只做生意,从不站队。”

    “是,您的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

    迪布瓦还在说着那些教导的话,迪奥则拿起茶壶为彼此添茶,他先让迪布瓦,然后端起茶杯慢慢啜饮,心中计较了起来。

    怪不得迪布瓦会忽然问感情和二胎的问题,原来就是为了暗示,暗示他已经知道自己和寡妇暧昧,试图谋取爵位的事。

    ‘有了金钱,再有地位难道不是更好吗?他根本就是信不过我,看来他是在等苏菲亚生下男孩,然后再将家产交给那个孩子……口口声声说我们都是一家人,却始终防备着我,不肯让权。迪布瓦还是那个迪布瓦,从一开始他就看不起我,即便我娶到他的女儿,做了他的女婿,如何千依百顺,他也还是从未尊重过我,只当我是种马和好用的工具!’想到这,迪奥的眼中闪过凶光,‘苏菲亚,你要恨就恨你爸爸吧,谁让他不拿我当人!’

    .

    从湿腻粘稠的噩梦中醒来,苏菲亚坐在床上喘息了好一会才平复心跳,她呼了一口气,单手揉了揉额头,这才惊觉自己已经浑身冷汗。换了一身衣服,她又躺回了床上辗转反侧。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的心里这么不踏实?’

    始终睡不着的苏菲亚干脆披着毛毯去了客厅。她没有开灯,就这样靠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斜斜的,几乎快连成线的雪花发呆。

    ‘已经凌晨一点了,迪奥还没回来,是雪太大,不准备回来了吗?唉——自从他开始跟着爸爸奔走,就也像爸爸一样经常不回家了。我记得妈妈也是这样等爸爸的,现在迪奥变成了爸爸,我也成了妈妈。’

    思来想去,苏菲亚还是不愿意坐在这里干等,于是她打开灯,换了一身厚实挡风的衣裳,又套了件斗篷准备出门,不过她的手刚摸到门锁,管家就出现了。

    “夫人,这么大的雪您这是要去哪?”

    “我去找迪奥,明天中午回来,乔凡娜要是闹了,你们就多给她穿点,让她去院子里玩雪。”说完,苏菲亚就急匆匆的开门走入风雪之中。

    .

    呼啸的,堵人呼吸的风,和密集如刀的雪花迫使马背上的苏菲亚低下了头。尽管出行不顺,她的心中还是自暗自庆幸着,庆幸自己牵的马是一匹识途老马。

    风雪大,路难走,难受的不仅是她还有马。在走出一段距离之后,无论如何驱使,这匹马也不肯向前了,无计可施的苏菲亚只能就此下马。

    她只短暂的纠结要不要回家,然后就拉着缰绳,强拽着马向前。可那马却稳的就像钉在了地上,无论她怎么拉也不肯向前一步。

    “你快动一动啊!我还想让你带路呢!”

    话音刚落,那马头高高扬了起来,嘶鸣着抬起了前蹄,这一下把苏菲亚拽了个踉跄,失手松开了缰绳。

    看着马儿掉头跑走,飞快的消失在风雪中,苏菲亚气得跺脚:“可恶!没用的畜生!害——算了,帮不上忙,牵着也没用。”

    马就这么回家了,苏菲亚却还留在原地。她站在路中间向两头张望,试图分辨距离,可哪一边都看不真切。她踌躇了一会,最终向着最初的选择而去。

    风雪很大,但好在路的轮廓还在,不至于迷失方向。

    也不知走了多远,苏菲亚隐约看到了一个孤零零的马车车厢停在路中央。好奇心起的瞬间,她又注意到不远处趴伏着一个身上已经积了雪的男人。

    也许这里发生过抢劫。

    意识到这一点,苏菲亚害怕了起来,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行事了。也许先前那匹马就是感觉到危险才不肯向前的,她刚才就应该跟着马回家才对。

    她不再向前了,但也没有后退,而是谨慎的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地上的脚印已经快被吹平了,那个男人的身上也积了雪,周围也没什么能藏人的地方……吧,劫匪应该已经走了吧?对,一定已经走了,不然她早就被冲出来的劫匪抢了。

    做出这样的判断之后,苏菲亚大着胆子朝男人走了过去,她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和衣服样式,却看到细细的,刚升起来就散掉的哈气。

    太好了,他还活着!

    于是苏菲亚跑了起来,但当她来到男人的身边,刚刚升起的喜悦荡然无存。

    迪奥,竟然是迪奥!

    苏菲亚慌忙跪倒在迪奥面前的雪地上,颤抖着拂去了他发丝上的雪,然后一边拍着他苍白的脸颊,一边叫着他的名字。

    没有回应。她将围巾解了下来,裹在了迪奥的头上,又将斗篷脱下来盖在了他的身上。失去这些保暖的东西,呼啸的寒冷风一瞬间就将她吹了个透。可她顾不得自己了,抓起地上的雪和迪奥沾满血的手反复搓着。

    为什么,明明只是参加宴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苏菲亚的视线模糊了起来,滚烫的泪水在流出来的瞬间变得冰凉,冰凉的泪水划过她的脸颊,落在凌乱雪地上砸出小坑,然后这雪又被她抓起来给迪奥搓手。

    “苏……苏菲亚……”

    “迪奥!”苏菲亚破涕为笑,“我还以为我要失去你了。”

    “你怎么在这?”

    “我始终觉得不安……算了先别说这些,你感觉怎么样?”

    说起这个,迪奥的心里就觉得气。那个女人究竟是怎么办的事?说好只是找几个小混混要了迪布瓦的命,再随便捅他一刀,现在倒好,都快把他也送走了。

    “我还好……只是爸爸……爸爸他……”

    苏菲亚急切了起来:“爸爸怎么了??”

    “他……已经被歹徒……”

    迪奥年轻强壮,连他都这样了……想到父亲被害的这种可能,苏菲亚的脑子嗡的一下空白,好一会才有反应:“你是说……不!这不可能,你骗人,明明早上还好好的!”说着她起身要往马车所在的位置跑。

    迪奥的手腕翻转,一把抓住了苏菲亚的手:“别去。”

    可苏菲亚哪里会听,干脆的脱掉手套,自顾自的跑到了马车旁边。她一眼就看到了马夫的尸体和那些深深浅浅,飞溅的到处都是的血。

    那样多的血,她应该害怕的,可她已经忘记了害怕,只是急切的寻找着父亲的身影。

    她找到了,她的父亲就在马车里,脖子上插着匕首,耳朵也少了一只,早已没了声息。在知道已经没有挽回余地的瞬间,苏菲亚只觉得天旋地转,扶着马车的门才勉强没有摔倒。

    还有迪奥……只有她能救迪奥了,她还不能倒下,如果她倒在下,再没人路过这里,用不上一夜,她和迪奥就都要冻死在这,那这个世界就只剩乔凡娜一个人了,她才三岁!

    苏菲亚又回到了迪奥的身边,她想带迪奥离开这里,回家,或者去其他什么有人的地方。可她力气不够,根本拉不动他。迪奥也没法使力,勉强站起来走一段,就将苏菲亚也压倒了。

    要是马没跑,或者她多带了几个人就好了……

    快行动啊苏菲亚!不能就这么耗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迪奥。等着我,我去找人来救你!千万不要睡,想想乔凡娜,她不能没有爸爸,我也不能没有你,等着我亲爱的,我一定会带人来救你的!!”

    事到如今迪奥也没了办法,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苏菲亚的身上:“嗯,我等着你。”

    临别之际,苏菲亚亲吻了迪奥的脸颊,她又哭了,泪水落在了迪奥的脸上。很冷,像是冰锥一样直直砸进了他的心里。

    风雪小了许多,迪奥躺在雪地里看着苏菲亚逐渐远去的单薄背影,他忽然有些后悔杀死迪布瓦的决定,可事到如今,他已经无法回头了。

    .

    苏菲亚很快就找到了人,准确的说,是管家发现只有马回家,带着人出门顺利的找到了苏菲亚。

    总之他们获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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