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黑,门内出来了个漂亮的少年。少年眉目如画,看起来乖巧听话。一身锦色衣衫处处都是细致的暗纹,足可见身份不凡。
少年径直跑到穆非烟面前,慌乱的拿着帕子擦着她嘴角的血迹。
“非烟姐姐你没事吧?我带你去找大夫吧?”
说着就要抱她起来。
她只轻轻挥开了他的手,神色木然。
“少和我沾边。”
少年只委屈的咬着嘴角,一脸无措的看着她。
“非烟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似雾啊。”
穆非烟只愣愣地看了他一会,起身就欲离开。
白似雾跟个尾巴似的,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非烟姐姐,你是生哥哥气吗?你别怪哥哥,他可能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
而且哥哥是哥哥,我是我,非烟姐姐不要迁怒似雾好不好?”
穆非烟现在并不想理会阳郡王府的人,即使这孩子什么也不知道。
她还是没什么力气,所以走的分外缓慢艰难。白似雾总在她快要摔跤的时候扶她一把,待她站稳又快速松手。
黑暗里,突兀的响起了少年独有的清亮嗓音。不似以往的乖巧绵软,带着些严肃认真。
“非烟姐姐,嫁给我吧?”
穆非烟愣了会,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他却又重复了一遍。
“嫁给我吧!这样你就不用去和亲了,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穆非烟只冷笑了一声,她还是小看了阳郡王府的人,但到底也是年纪小,有些不知深浅了。
“你有功勋战绩吗?朝廷有唯你马首是瞻的党派吗?你有一官半职的实权吗?靠何营生?可有产业?
你知道你哥为何悔婚吗?
你什么也没有,又如何能保我?”
少年愣愣地说不出一句话,穆非烟只自顾自的继续走着。
“我总会长大的,你跟我一起逃走吧,我保证我可以赚钱养活你,以后一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她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是那个聪慧乖巧的白似雾说出的话。
不过这都与她无关。
“以后?可我没有以后了。你要自毁前程是你的事,我可不愿苟活一世。”
他们又岂会容忍自己真的苟活下去?
他们没来抓自己,不就是笃定自己逃不掉吗?
少年的声音却变得有些无助迷茫起来。
“可我……可我没时间了啊!你马上就要去漠北了,我没办法在一个月内长大,在一个月内建功立业,权势滔天。
我没办法啊,你不能等等我吗?
你等不了我长大了啊。”
最后一句仿佛自言自语般的轻叹,在寂静的夜晚也显得格外的清晰,寂寥。
到底是一起长大的少年,穆非烟想到了自己的弟弟阳华,心里终是软了几分。
“那你就从现在开始努力变强吧。强到有一日你再遇到这般情况,就不会像此刻这般无用了。”
也不会再有此时的遗憾。
这话不仅是对他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穆非烟以后都不想再让自己这般后悔无力了。
既然权势惑人,那她此后便要争权夺势,将一切都抢回来。
她没有回头,依然坚定走着自己的路。
“似雾,你要与我做个约定吗?”
少年快步走到了她身边,轻声问着。
“什么约定?”
“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一定会在漠北活下去的。
你便安心的长大,去建功去立业,成为阳华的左膀右臂,辅佐他夺回自己的权力。
届时,你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阳华身边权势滔天的权臣了。
到时,我等着你们接我回家。”
待她说完,白似雾突然拦住了她的去路。
天色昏暗,穆非烟看不清他的神色,只隐约听出些话语里的哽咽。
“那你一定要遵守约定,不要……不要……死了。”
“一定,我们约好了。”
穆非烟的声音坚定万分,但隐在暗处的神色却冰冷非常。
*
宫殿里四处挂着白色的布帘,殿中停着一副棺椁。
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只棺椁前跪着一身孝服的穆非烟。
那日她刚回宫,就听闻母后以死抗旨的消息。虽然早有预料,但真正确定了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原来她漠北和亲早已满朝皆知,只她这个当事人不知道。
母后不知从哪听得消息,竟带着暗卫冲出了幽禁她的凤仪宫,一路到了金銮殿。
她一边安排王嬷嬷带自己出宫,一边在金銮殿以死明志,骂了满朝文武,更是大骂了那个虚情假意的摄政王。
她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就为了以死换自己生。结果她错估了那些魑魅魍魉,两手双盘皆成空。
穆非烟很顺从的就接了和亲的圣旨,她只两个条件。
一是她要与华阳一起送母后最后一程。
二是为母后正名,洗刷她毒杀父皇的污名,将他们二人合葬皇陵。
摄政王也答应的很爽快,毕竟他已掌了权,如今这些对他来说都是小事。
今日便是最后一天了,穆阳华照旧下了朝便急急赶来。
这些时日两人虽每天一起守灵,但彼此都未开口说过话。
眼看以后不知还有没有相见的时刻,穆非烟还是要细细叮嘱弟弟一番。
“阳华,你可是还怪我?”
那知就这么一句话,穆阳华竟直接扑到了她怀里,大哭了起来。
“阿姐,你是不是怪我了?那圣旨不是我拟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摄政王自己弄的。你别怪我,我不想你走。阿姐,别离开我,我害怕。”
她听完也哭了出来,眼里带着泪,却笑了。
原来他们都一样。
“那你怪我吗?因为我,母后死了。”
穆阳华急急抬头反驳,眼睛红肿,眼眶还湿润着。
“这与阿姐何干?是摄政王逼死母后的。”
见他满脸的恨意,穆非烟眯了眯眼,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手。
父母之仇不可忘,但也不要叫黑暗淹没了他,少年人还是应该活在光里。
“对啊,那和亲又与你何干?我为什么要怪你?”
“阿姐……”
见自己怀里蒙头大哭的小小少年,依稀想起小时候他尚在襁褓,父皇母后将他小心放到自己怀中的景象。
这是自己唯一的弟弟了,唯一的……
“阳华,往后阿姐不在身边,你要记得自己照顾好自己。
摄政王如今风头正盛,你可隐忍蛰伏,暂避锋芒积攒力量。
白似雾与你交情颇深,暂且可用。但阳郡王府其他人不可信,你也不要对他太过信任,凡事都要有所防备。
阿姐也不懂朝廷争斗,没什么能教给你的。但我相信,你以后一定能做个好皇帝。”
“阿姐……我不要你走。我只剩你了,我不要你走……”
穆非烟把他从怀里拉出来,神色严厉,语气都带着肃意。
“你是皇帝了,你没有人可以依靠了。我马上就远去漠北,生死不知。你要靠自己,靠自己才能活下去,你懂吗?”
许是她的话起了作用,穆阳华收敛起身上的软弱,眼神一点点变得坚毅起来。
“阿姐,你等我。我一定会接你回家的。”
穆非烟一把将他搂进怀里,泪水顺着下颚滑落,消失的无声无息。
“阿姐只想你好好活着。”
她说完看向不远处的棺椁,心里默默的说着。
母后,你便和父皇安心去吧。乐安会好好活着的,也会好好护着阳华。
只是乐安现在人单力薄,阳华还需你们多照拂了。
*
穆非烟坐在和亲的马车上,明明是嫡公主远嫁,却轻车简行,护送的只是个守宫门的守正,当真是寒酸。
远远的她便听到了鞭炮声,也不知是谁家办喜事,当真是好不热闹。
“杨大人,安好。”
“不敢当不敢当,白大人安好。恭贺你今日大婚,卑职祝你与荣瑶郡主百年好合,劳烦帮我给摄政王带个安。”
还真是巧啊,巧合的好笑。
他们本来会是夫妻的。
“不耽误白大人了,卑职告辞。”
待外间两人终是寒暄完了,马车又开始缓缓动了。
而她与白玉楼从始至终未说过一字,更未见过一面,此后也会一直这般。
他们一行不过刚出了上京城,杨力就不安分起来,竟直接登上了她的马车,将她随行的丫鬟赶到了别处。
“今日白大人娶妻,不知公主作何感想?”
穆非烟只冷冷看着他,并不言语。
她有想过这一路会不好过,甚至可能不能活着到漠北,但她没料到会这样快。
她倒要看看,这杨力要玩什么把戏。
“只怕公主如今情伤难愈,不如属下安慰安慰公主吧?”
见男人眸色轻蔑,脸上闪过欲色。她只皱着眉,躲过了男人伸到脸庞的手。
杨力并不在意,只勾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在他普通黝黑的脸上,显得有些下作猥琐。
“公主可想好了,这一路山高水长,反正你是在漠北死了还是路上死了,摄政王并不在意。而你到底死没死,都是我一句话的事。”
穆非烟眸子闪了闪,紧了紧袖子里的双手。随即勾起了一抹谄笑,本就绝美的容颜此刻被那双勾人的眼睛衬着媚态十足。
少女的纯真带着勾人的媚意让杨力直接看呆了。
穆非烟弯着腰,一点点靠近,左手抬起遮住了他的双眼。
温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他等着少女送上香唇,转瞬却瞪大了双眼。
本以为是少女讨好他的手段,没想到却要了他的命。谁能想到这个柔弱单纯的公主,竟是这般狠辣。
穆非烟早就退到了一边,还是被迸溅的鲜血溅了一脸。
“我说过的,会让你付出代价。”
说完,她就一脚将杨力踹下了车,外面顿时一片慌乱。
她稳了稳自己还有些发抖的手,一脸平静的用袖口擦干净匕首上的血污。
往后艰难,她也只能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