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答不行。
苏缈几口把饭吃完，回答了俩字：“骨剑。”
“什么骨头这么厉害？！”
她放下空碗，一脸单纯地笑了一笑：“以后得空再跟你们细说。”
“那你现在没空？”
“我去看看阿青可吃好了，顺便收碗。”苏缈起身，“师父，我先去了。”
对了，先前正聊着阿青呢，愣被突然窜上山的逍遥派给打断了。
待苏缈一走，秦少和也搁了筷子。他严肃着张脸，扫视三个徒弟。
徒弟们：“……”闭嘴安静，不敢造次。
秦少和口吻严肃地道：“你们师妹身世凄苦，关于她的一切，你们最好少问。”
“哦。”徒弟们明白了。
苏缈不知秦少和具体是个什么态度，索性把这个难题丢给师父，自己还真从后门进了山。
山中清静，可她这会儿心里却止不住忐忑。
同门都是很好的人，初日相见便极尽爱护，这让她不习惯，也不舒服。
师父说过，他们不喜欢半妖。
若日后自己不幸暴露了半妖身份，焉知今日的同门之情，能否依旧。
苏缈不漫无目的走在山里，原以为会走到玬珠那里，却不想走去了崖边。
一抬头，是群山起伏，是松涛云海，是百鸟环山。
这崖边的风景叫人见了便心中舒阔，难怪某人整日都喜欢呆在这里。
“吃完了吗？”
走近一看，苏缈发现自己问了个寂寞。那饭一口没动，筷子干干净净，瓷碗冰冰凉凉。
他依旧斜靠在圈椅上小憩，面前又一副新的山水。
敢情他这是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肯尝一口。
“怎么，不是我做的就不吃？”
阿青掀开眸子，无言地摆摆袖子，示意她端走。
苏缈早已看惯了他这无礼的样子，可此时，却对他的态度很是不爽。
她长眉微拧：“我师兄弄得很干净，厨房我前些天才打扫过。”
“拿走。”他冷冷淡淡丢出二字，又合上了眼。
苏缈端起碗，终于失去了耐心：“拿走？你可知外头多少人为了一口吃的，什么苦都肯受。眼下别人做好了饭给你端到面前，你却还嫌。怎么的，非得我亲自伺候你？”
对方终于将眼睛睁开，微仰着头盯着她，那素日清亮的眼睛里蒙着一层云雾。
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
苏缈心里那团火，被他这道无辜的眼神激得更旺了。
“我师父欣赏你，自己省着吃，却叮嘱我多给你夹两片肉，生怕怠慢了你。”
苏缈心里烦得很，话不免多起来。
“我师兄不知还有你这张嘴，今儿饭没做够，他便只盛了半碗，倒是菜汤喝了两碗。别人尊重你，关照你，你是全然不领情，放着满满一碗饭菜，一粒米都没动过！”
阿青听得直皱眉头，可那眼底却无半点愧疚之色。他似乎，更恼火于苏缈的打扰。
这人间疾苦与他何干？这群低贱的蝼蚁，他至今未捏死一只，已是十足的宽慈。
呵，这半妖当真放肆，竟敢有如此不敬之语。
他正待发火，“咚”！碗被苏缈重重搁在桌上。
她咬紧了后槽牙：“你是我带上山的，你这样的臭脾气，我便有责任给你纠正。”
苏缈用筷子夹了片肉，递到他的嘴边：“吃就张嘴，不吃我硬塞了。”
眸光一滞，阿青倏尔怔愣。那刚窜上来的一团火，竟顷刻被这一筷子击退，令他转又迷茫起来。
“不张嘴？”
他若依然无动于衷，苏缈真的会硬塞。虽然在她看来，粮食浪费在这个人身上实属可惜。
以小见大，这不仅仅是吃不吃饭的问题，这人压根儿就不懂得何为尊重，举手投足间，皆带着高高在上的味道。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得纵容他的傲慢。她自己受点委屈就罢了，若叫旁人因她委屈，苏缈是绝不许的。
今日若不好好跟这人论一论理，日后他指不定还要干出多少讨厌事来。
阿青眉头微蹙，好生愣了一愣。肉香飘入鼻腔，他鬼使神差的，两片嘴唇竟启开了。
苏缈抓住机会，筷头往前一戳，把肉塞进他嘴里。
咸香的火腿瞬间充斥了他的口腔。味道不错，比她做的稍稍差一点而已。
“这不是能吃嘛。”苏缈放下筷子，“自己吃吧，一粒米都别浪费。”
阿青咀嚼两口，倏尔停下，心生几分错愕——他为何要张嘴？
……罢，下次再不能纵容她。
“下不为例。”他咽下嘴里的东西，冷冷扫她一眼，如是道。
广袖下的手，并不痛快的捏着圈椅扶手。
苏缈：“当然下不为例，你以为我想喂你。”
对方狠狠地皱了下眉，苏缈视作未见，转身走人。
阿青盯着那碗，良久，拾起筷子。虽到底是吃起了饭，那紧皱的眉头却久不见松开。
小小半妖，妖力不大，脾气倒挺大，他若与之较真，此刻她焉有命在。
呵，他哪里脾气不好了，分明是太好了。
估摸着这人吃完了，苏缈才去拿了碗。碗里干干净净，很好。
从厨房回到后院儿，却见樊音正坐在她房门口的台阶上，不知已等了多久。
“师妹！”
“师姐？”
“我等你好一会儿了呢，想跟你商量商量明天去看铺子的事儿。”
先前苏缈担心下山惹麻烦，今日那张巡检都来过了，也知晓她是个狂妄难惹的，估摸着这事儿已算是了结了。
苏缈却仍不想下山：“此事风波未平，我的样貌过于好认，明日下山若被城中人认出，必定引发议论。若刘知州父子本想作罢，却又因我生事而心中生恨，总归是桩麻烦。我不怕事，但也不想惹事，买铺子的事儿还是拜托师姐出面吧。”
她这眉心一点红，的确叫人过目难忘。
原本，苏缈没觉得眉心红印有什么不好，尚能添脸上几分颜色，如今却想把它抹了。即便会暴露出额头的伤痕，也想抹个干净。
樊音听她是这个意思，点点头说：“那明天我和你两个师兄进城打听打听，家里就辛苦你了。来，我跟你讲讲通州物产，还有生意上一些门道吧，你这钱全交我手上，竟这么放心，一句也不问的。”
先前雁山派名下有铺子的时候，樊音才十岁出头，那时就挺喜欢看账的。
后来，刚管了一间铺子便遇上灾荒。接着，铺子就被卖了筹粮，她就此痛失了生意梦。
两人就坐在台阶上说了好久。
苏缈听得想打哈欠，忍得十分辛苦。生意之事，她实在是一窍不通。
直到日头偏西，从偏门处进来一抹白衣，踩着斜照进来的暖意夕阳，进了东厢房……
意外地将她解救出来。
叽叽喳喳的话音突然打住，樊音忽然俩眼瞪圆：“那个是……啊，那个就是阿青？！”
苏缈瞥了一眼：“嗯。”
在崖边呆了一天，他这会儿终于回房了，带着一身的山野清气，就这么撞入眼帘。晃眼一瞧，倒真似那谪仙，卷着朦朦云雾飘然下界。
樊音把她的生意经当场抛到脑后。
她一把抓住苏缈的袖子，激动地提高了声音：“我的乖乖，这阿青公子真可谓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我这一见，心跳如鼓啊！”
苏缈抽了抽嘴角，难以认同：“他脾气臭得很，你跟他说十句，他才有一句回你。”
樊音却不改这一脸欣赏：“自然自然……霁月星辰，岂是我等凡人可以摘得！是我妄想了，是我妄想了啊！难怪师父极尽赞叹之词，今日一见果然卓绝。”
苏缈：“？”你见着啥了？
樊音对她竖起来大拇指：“师妹厉害，真是捡得一手好人啊！”
苏缈有些跟不上樊音的思维，尚未说得上什么，又被她拍了一巴掌在肩上。
樊音又突然严肃起来：“我这辈子啊，只想嫁给我的生意。但师妹不一样，该上就上吧，翩翩佳公子，谁捡到了是谁的，对吧！”
苏缈：“？？”
“别怪师姐管得宽，咱们常居山上，能选的太少。你看大师兄，都二十有六了，还没个着落，每次下山回来都被师父拎着耳朵讨要媳妇儿。”
“不是的……”苏缈趁她喘气，匆忙插得一句嘴，“我没那心情，更没那心思。”
因开口不易，不免话说得急。
樊音见她满脸抗拒如此决然，舌头一顿，这才发觉自己怕是鬼话太多。
又因师父有言在先，让他们不要追着师妹问东问西，于是赶紧打住，只当师妹有过一段不好的过往。
“啊，饭香飘过来了，大师兄肯定又做了好吃的。”
樊音再不提别的，起身拍拍屁股，“走，咱吃饭去！”
苏缈：“……”她委实不太跟得上樊音的思维。
这日的晚饭，终于是做够了，算上阿青的那份儿也能管饱。苏缈有灵气养着，不知饥饿，为不暴露身份，却不得不浅浅吃了一碗。
值得一提的是，这次送到某人房中的饭菜终于吃了个干干净净。
看来，有的人是吃硬不吃软啊。
那以后得对他硬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