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回家一趟,家里一些琐事惹得庚瑭心乱,在家里没怎么吃几口午饭就匆匆返校。

    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扯着回家对完答案的卷子,庚瑭翻开学校发的草稿本,反反复复地计算着数学没来得及写完的大题。

    余光撇到于玉林来了,她没抬头,只张口问候着:“来的挺早啊。”

    只得了一声简单的回应,只是庚瑭心里头还想着那计算分,没有反应过来,只当是寻常。再往后,班里的人多了起来,各种关于这次月考联盟卷的声音多了。

    庚瑭回得早,没看见群里后来发的其他答案。正准备管同桌于玉林要试卷,却只见于玉林跑了出去,金秋紧随其后。

    心里有几分古怪,庚瑭只得朝刚来的吴越借了试卷,在语文选择题上勾对错,订正完也把试卷还给了吴越,于玉林还是没回来。心里有些慌乱,想起刚才那好几声抽鼻子的声音,这才反应过来一开始就不对劲儿。

    这个节骨点儿,不用想肯定是因为那联盟卷。

    急忙从座位上起来,就看见金秋回来了。俩人插身而过时,庚瑭听见她嘟囔着:“有什么好哭的,烦死了,一百多名还要哭......”

    更加确定于玉林的崩溃原因,庚瑭直奔于玉林所在的厕所里间。

    厕所里没什么人,于玉林的啜泣声很小,但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处可逃。庚瑭也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毕竟在湖中她才是那个需要被安慰的人。

    听见有脚步声,半天却什么反应都没有。于玉林止了哭声,声音有些含糊,倒是一举就猜出庚瑭在她门外站着:“庚瑭?是你吧。”

    “是我,你......”庚瑭见她知晓,开口想像平时一样说些俏皮话,却觉着说什么都不太适合。她难为地抓了抓头,没说那些虚头八脑的瞎话,就和于玉林说自己的真心感受:“呃——你是知道我的。”

    “我是理解别人怎么想的,这考试哪有一帆风顺全是好的。你说对吧。”庚瑭扒拉自己肚里的话,这方才知觉自己的匮乏,干巴巴地接着说,“要是全能谁还来上林不是?”

    “你别想太多,下次考试你......”

    “你不就是吗?”庚瑭劝解的话被于玉林的回应打断,突如其来的问句一时唬住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重复了一边,于玉林的声音带了颤抖:“你不就是吗?考三次,你每次都是越来越好。我呢?一次比一次差。”

    “这没什么的,我都是狗屎运,这可能只是你还没有适应......”庚瑭的头绪全乱了,她没想到于玉林会拿自己和她比较,嘴里说出的话还是被于玉林强硬地打断。她的声音冷了些却还带着几分哭腔:“你之前跟我说的‘不用这样说,这是你努力得来的结果’,你也不要为了安慰我这样说自己。”

    “你的努力我都看见了,那些成绩是你应得的奖励。我只是......”于玉林再次哽咽,抽了几下鼻子,“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也在努力。不到十一点我都不敢睡,我晚上去自习室,结果呢?就是越来越差。”

    沉默了一会儿,庚瑭感觉于玉林的状态和中考前段时间的自己很像。

    她那段时间一直很迷茫,看着班里的同学或是考上提前批,或是补习班上到深夜,她嘴上自嘲考不上普高就直接进厂了,私底下的题一道也没少做。她一直觉得自己的努力会有结果的,结果收到的是退了八百名的排名。

    班群里的同学一个个兴奋地聊着分数、排名和高中,她看着手机屏幕上面只有一个苦涩儿丑陋的笑脸。

    那一刻,她终于放声大哭。

    之前无数次咽下的泪水和压抑的苦一并涌出,她在那一刻彻底接受自己的平庸,接受了自己连凤尾都不是的事实。

    现在的于玉林和彼时的她,何其相似。

    现在,她要来做那个“老班长”的角色了。庚瑭把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才开口:“努力不是没用,你努力的效率低了。”

    仔细地注意到于玉林的哭泣止住了,好像又缓和下来的趋势,她再接再厉地分析着:“你看,你琢磨数学用一整节晚自习就磨一道题,这是不是太浪费时间了?”

    “然后,这压得你没时间做其他科目的作业,只能晚上再去自习室。第二天精神状态不好,没听明白就又要花一节又一节课的时间进去,这不就成死循环了?”庚瑭把脑袋里早就想说的话,今天一并讲了。

    于玉林的努力她看在眼里,上课无数次不自觉低下的头她也看见了。她说这些话并不只是为了安慰失意的于玉林,更是安慰曾经白白浪费三年的过去的庚瑭。

    不知过了多久,最里间那扇门开了。

    于玉林的眼睛四周已然红肿,眼球里泛着红血丝,看上去楚楚可怜。庚瑭软了语气,上前挽住她的手,安抚着:“走吧,我有些冷,我们回去吧。”

    倔强地仰头,于玉林想让眼泪不至于落下,嘴里那句“嗯”终于还是落下。

    回了班级,俩人都默契地没再说些什么。

    反正,万语千言都会在喧闹声里被湮没,会在时岁的更替里消亡。

    第一节晚自习照例还是数学,庚瑭的数学课限定同桌+外挂——曾安润又来了。把几支笔和要用的书放在庚瑭为他空出来的位置上,他就一旁安稳坐着。

    已然到了深秋,昼夜温差陡然增大。

    呼啸的风从狭窄的窗缝儿里渗透进来,眼尖的曾安润立马注意到了庚瑭身体明显地颤动了几秒。她搓了搓布满应激性红血丝的手,把左手揣进宽大的校服口袋里,右手一只手负责翻书、写字等一干事物,身体也冷得蜷缩些许。

    庚瑭生在农历正月,却并不喜欢冬天。只因为遗传了父辈畏寒的基因,那一双手原本纤细,却因为常年生冻疮而有些粗壮。她还记得小学大概是四年级的事情,那一年冷得出奇,连Y市这北纬29°的南部城市都下了半尺厚的雪。

    更加难得的是,由于这多年未见的大雪,她放了好几天的假。在家里的池塘玩冻冰,和父亲一起在阳台铲雪,不太熟练地堆了个脏兮兮地雪人。

    四天的假期很快就结束。被冻伤的手却一直没有好的迹象,庚瑭套着一双桃粉色的手织的手套,缩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夹雪的寒风吹起枯叶,第一次感受到了冬日的可怕。最终,冻伤长成冻疮,过完年结了痂又脱落,这一年便就过去了。

    再往后,许是手上的血管被冻伤了,年年一入冬她这手便先是变红,再冻成骇人的紫色,再往后便是痒人的水泡,结完痂就是新生的粉色。突兀的粉色消退成正常的肤色,便又是到了冬日,再开始周而复始的循环。

    家里人总是唠叨着,让她没事多搓搓手,热起来就不会生疮了。但是,她总觉得没有时间。上课不能懈怠,下课还有作业要赶。

    她实在是不知道上哪的时间段去搓手,睡梦中吗?

    这周却是越来越冷,突如其来的冷空气打了所有在校生一个措手不及。矗立在冷风里,周一早上的冷空气灌进每一个打哈欠的人的喉管里,或是有空隙的衣袖间。庚瑭的身子就由着一件长袖衬衫和校服外套裹着,属实扛不住这阵有备而来的寒风,手臂上的竖毛肌非常健康地运作起来,警告庚瑭赶紧去再穿几件衣服。

    抽了抽堵塞的鼻子,庚瑭把外套再扯紧些。她原以为冷空气很快会过去,再仗着自己皮下脂肪多,以为可以轻松挨过这个星期。

    冷空气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做梦!

    天知道从温暖的被窝里伸出手却看见熟悉的肿泡的时候,她心里的阴影面积到底有多大。跑回教室,庚瑭立即采取措施进行紧急保暖。

    先是把窗户全闭上,然后去人满为患且寒凉的走廊上接热水。

    揣着只有半瓶的热水,庚瑭把瓶子夹在大腿间,两只手接替去暖着。半瓶水一节课就凉了,只得把温水喝了,再去接。可叶盛又来作妖,看班里空气闭塞,气氛萎靡不振就喊窗边的学生把窗户都打开。

    仿佛带刺儿的风争先恐后地涌入温暖的教室,吹醒了萎靡得昏昏欲睡学生,也吹得庚瑭瑟瑟发抖,身体不自觉地前后摇摆。

    曾安润见状,只开了小半扇窗,又把椅子往庚瑭附近微微移了些,替她挡风。

    还是冷得不行的庚瑭,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她中午要点青椒炒肉,以辣驱寒。

    寒是驱走了,身上倒是浑身都热燥起来,尤其是她那脆弱的嘴巴和胃。也没别的法子,家里离得远她让家里人送衣服有点麻烦了,一时也没别的法子。手愈发痛,她便往校医室走,谁料这藿香正气水都有好几个牌子的校医室,竟然一支冻疮药都没有。

    哭丧着脸,也不像摧残自己的胃。庚瑭突发奇想,竟然发现藿香正气水含有百分之九十的酒精,只那一口,便能暖和起来。

    一时间,庚瑭手边放的不再是水杯而是玻璃瓶装的小支藿香正气水,那股子苦涩呛人的中药味也变得安稳可人起来。

    还是于玉林不忍看她去吃辣椒、喝藿香正气水避寒,家里紧急送来的衣服取出来,毫不客气地借了她一件里面带绒的厚外套。

    推辞好一番,庚瑭终于败给歹毒的冷空气,心里想着吃完饭就去打电话。火速吃完中饭,溜到学校人还不是很多的楼梯间,熟练地拨打了秦婧的号码。

    听老旧的话筒嘟嘟了好几声,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庚瑭捂着话筒怕打扰其他同学打电话,小声说:“妈妈,给我送点衣服,我快要冻死了。”

    “别的?”庚瑭皱了皱眉头,看着自己穿着的厚外套,想了想,说,“再给我带点吃的吧,我那双手套找得到也带来吧。”

    打完电话,庚瑭把话筒往座机上放好,把位置让给后边等着的学生,自己拿着空杯子去走廊另一头接热水喝,一时间没有想到自己还忘了些什么。

    等了好一阵,终于轮到曾安润拨打电话。给自家最近宅在家无聊的老爸打电话,曾安润听对面半天没声响,“喂”了好几声才听清老爸的声音。

    “给我送支冻疮膏吧。”

    “衣服,我要衣服干嘛?”

    “我没生冻疮,就一个同学。”

    匆忙挂了电话,曾安润觉得自己也是一头热就给家里打了电话,完全没想自己那碎嘴的老爸的连环追问。

    欢欣鼓舞地吃完寡淡的晚饭,庚瑭迈着大步直往门口保安室跑,门没锁。一进去几个端着碗的老头齐刷刷地盯着她,搞得她面上有点沉不住。

    一听是来拿衣服,人头都没离开饭碗,手指指外头大包小包的保安亭,让庚瑭自己去找。和几个穿得单薄的学生,一起再一堆袋子里翻找自己的名字,庚瑭觉得那冷空气已经进化了,还夹杂了路面上的飞沙走石,叫人睁不开眼睛。

    “庚瑭,这是你的吧。”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庚瑭眯着眼去看,看见自己的数学课搭子——曾安润手里提溜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道完谢,庚瑭迫不及待地打开没系的袋子。

    外套、零食、手套,甚至还有一条裤子。

    但是,满满一个袋子里竟然没有最重要的冻疮药!

    琢磨不着头脑的庚瑭一边念叨着“不可能”,一边在袋子里胡乱翻着,面上带了几分慌乱。曾安润见状,从自己那黑袋子里拿出冻疮膏,走上前问:“你找到是这个吗?”

    “我在袋子边上看到的,估计是没系口,别人翻的时候掉出来了。”曾安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撒谎,等反应过来,已经把老曾送来的冻疮膏递到庚瑭手里。

    连忙说了好几声“谢谢”,庚瑭一脸兴奋地提着袋子跑回教室。

    把外套穿上,给手涂好膏药再套上手套,庚瑭一脸满足地看着自己的作业本,她现在是无论看什么都有好颜色,早就把晚饭那凄凄惨惨的小白菜炖豆腐忘干净了。

    回寝室,把吃的分了。庚瑭好脾气地站着听了金秋吹了好一阵子,诸如晚会后好多人来加她、前男友比她大好几岁之类的乱七八糟的话。

    庚瑭躺在死硬的床板上,感受到厚重冰冷的被窝逐渐变得温暖,脸色不自觉地笑起来。

    另一头的男寝,胡林不解地看着曾安润手里拿着的黑色纸盒,里头什么也没有,问:“曾叔叔,这是给你送了个什么啊?里面什么也没有啊。”

    没解释,曾安润看着那纸盒上画的一只绢蝶笑笑,说:“这不是送了个袋子来吗?”

    还送来了一只绢蝶,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心。

    没再理会胡林的大惊小怪,曾安润提笔写日记。

    2020年也就是所谓庚历元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大风

    我喜欢上一个女孩,是我的同班同学。

    好像,不止一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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