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知还没想到寻思开车技这么好。
她不但几分钟就把车开到目的地，还绕辅道避了好几次红绿灯，一看就有丰富的闹市堵车经验。
寻思倒是很坦然：“我妈干销售的嘛，总要喝酒，我常给她当代驾。”
慎知还有心多聊，但他的眼睛是真有些不舒服，在派出所时还能硬撑着，现在肿得都有些睁不开了。
挂号、拍片、看诊、输液，几乎都是靠寻思牵着去的。
甚至连打去请假的电话，都是寻思帮忙拨的号。
输液室里冷气开的很足，寻思找护士租了条毯子搭在慎知还身上，拿着手机给自己请假。
慎知还闭着眼睛感受到毯子盖在身上的温暖，睁开单只眼睛看她——又担心这模样太奇怪，很快就闭上。
寻思压低了声音跟阿凉交接明早要出样的工作。
“文件我全部整理好了在E盘，辛苦您帮我检查下直接发给工厂……”
慎知还有点躺不下去了，等她挂了电话，便主动道，“医生刚也说了，我就是一点皮外伤，你安心回去上班吧。
大约是装模作样久了，明明是很正常的话，说出口就还是带着股示弱求同情的意味。
他顿了顿，又补充：“我给家里人打个电话就行。”
白着脸打着吊瓶努力表示自己有人照顾的病患，显然更值得人怜惜。
寻思看了眼墙上带时间的显示屏，用慎知还从没听到过的温柔语气安慰他：“没事，现在也没动车班次了，我赶不回去的。”
慎知还只得安静下来。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醒来发现自己的挂盐水的那只手似乎滑过针，被寻思单手轻握着放在膝盖上。
温热从掌心和指缝透上来，丝丝缕缕都是柔情。
慎知还下意识想要回握住她的手，手指一蜷曲，就被她发现了。
“别乱动呀，护士刚才帮你重扎了。”
他便不动了，情不自禁地侧头看她——右边的眼睛睁得久了，左边的伤眼也被条件反射般跟着睁开一条缝，生理泪水滚滚而下。
慎知还：“……”
寻思：“……”
经历了最初的震惊之后，寻思起身想要去找医生：“眼睛很疼吧？我去找……”
“不用，”慎知还赶紧用没扎针的手拉住她，“我就是……”他顿了下，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就是看你看得太认真了，忘了闭眼伤眼……”
他也不想这副样子跟人倾述衷肠，并不希望寻思对自己的印象全是这样悲惨丑陋的。
但世事如棋，他仿佛注定要还7年前寻思替他顶掉的那顿打。
慎知还想到这里，又忍不住觉得庆幸——她任由他牵着握着手，似乎他们原本就应该这样亲密。
他的这折腾来去的动静并不算小，邻座打呼噜的胖哥都被折腾醒了，前排一直低头玩手机的年轻女孩也频频蹙着眉朝这边看，目光里满是对在公共场合随处亲昵的情侣的不满。
寻思脸上渐渐有些燥热起来，转移话题道：“这个输液厅是重建了吗？我记得以前是朝南面开门的。”
她当年捂着脑袋被送进急诊包扎伤口时，斜对面就是输液厅入口，而如今却是封闭的白墙，得绕一圈才进得来输液室。
“前几年修缮过了。”慎知还仍旧拉着她的手，显然也想起了当年送她来医院的情景。
他在车上就报了警，寻思还没包扎完，警察就来了。
可惜当年的向钟毅未成年，不能像今天一样直接被拘进去。
说不定，向钟毅今天这趟局子，也是为了还当年砸寻思的那一板砖呢。
文科生大约是真的比较唯心，短短几分钟，他就在心里搞了好几场类封建迷信的推理。
每一场推理的尽头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不是“但教心似金钿坚，天上人间会相逢”，也是“心心复心心，结爱务在深”。
然后，这排输液椅尽头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脑袋，有些犹豫又有些兴奋地问：“你是慎知还吗？！”
慎知还闭着左眼，眯着右眼看过去。
那人看着年纪和他也差不多，和他遥隔着好几个座位，探头招呼了一声之后，直接拎着吊瓶走了过来。
“真是你呀，老同学呀！”他用扎着输液针的手朝自己指了指，“我是蒋艋航，以前坐你前排的。”
慎知还“喔”了一声，敏锐地感觉到寻思把手轻轻地抽了回去。
“好久不见。”
“你回越州了怎么也不找老同学，我们都以为你留临州了呢。” 蒋艋航倚着椅子靠背，摆出了叙旧的架势，“阿姨还那么漂亮，昨天的她们团的戏我妈还去听了，哦豁，一票难求。”
“谢谢捧场。”慎知还得体地微笑，微垂下有些酸痛的眼睛，“下次阿姨要看演出，直接找我。”
“哎，那哪儿好意思——一直忘了问，你眼睛怎么了？我刚老远就看到你了，又不敢认……”蒋艋航终于还是问出口了。
“不小心摔了下，”慎知还闭了闭眼，很快重新睁开，“你呢？怎么一个人来输液？”
“一个人”三个字显然触了蒋艋航的伤心事，“感冒发炎，扁桃体都化脓了，我孤家寡人一个，又不像你有女朋友陪，可不得一个人来输液了。”
蒋艋航说完，还冲寻思笑了下：“你女朋友对你可真好，一直托着你手，又温柔又细心……”
没等他们否认，他已经继续往下说了：“以前老师说的果然没错，书中自有颜如玉，学霸找的女朋友也是个顶个优秀，那些太妹哪里配得上……”
前太妹寻思微微仰头看他。
眼镜、白衬衣、黑夹克，成年社会男也有一套“固定制服”，与学生时代的白衬衫运动校服一样让人脸盲。
她对这人真的没多大印象了，但他多半是记起了学生时代的点点滴滴，话题在“太妹追求者”这里一掠而过，开始夸慎知还当年带着他们打辩论赛的傲人成绩了。
“高瞻远也厉害，怼起人来都不带换气的哈哈哈哈，听说现在去省台当记者了……”
“等咱们都养好了，有空一起约着玩啊……”
这场寒暄足足持续了近半个小时，蒋艋航手上的吊瓶眼看要空了，这才举着瓶子急匆匆去护士站。
气氛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慎知还余光瞥了寻思好几次，睁眼次数多了，生理泪水都快再次溢出来了才作罢。
寻思看着倒是没有不开心的意思，但也没再主动握他的手，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滑落下来也不帮忙拽一下。
输完液已经是凌晨，这个时候再回老外婆家当然太打扰了。
“我也去你住的酒店再开间房吧，”慎知还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跟她商量，“这样你明天去动车站方便”
寻思想要拒绝，慎知还又解释：“我这样也没办法开车，现在回去，家里人也担心。”
“那你明天……”
“明天我母亲休假，正好让她接我。”
……
寻思于是又载着他去了酒店，帮忙开了房间，送人到了所在楼层。
周六日客人多，两人房间足足隔了七八层。
慎知还垂着眼睛扶着门站了好一会儿，仍旧没有关门的意思。
“还缺什么东西吗？我去楼下帮你买。”
他听得笑了下，开玩笑似的接话：“那缺女朋友也可以帮忙吗？”
寻思安静了下来，慎知还有点笑不出来了，垂着眼睛解释：“蒋艋航的话你别介意，他什么也不明白，太妹以前说的是跳TableDance的，流氓词义扩大前，指代的是没房没地没工作的人……”
深夜的酒店走廊实在安静，再轻的声音都纤毫毕现。
他絮絮叨叨的说完，对面的人也没什么反应。
他强撑起笑容：“我开玩笑的，你早点回去休……”
寻思毫无预兆地踮脚拥了上来，他下意识回抱住，眼前的廊灯也变得模糊而暧昧。
“可以帮忙的。”
他听见她这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