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在火车上落座，贺晓还沉浸在震撼里。
他没看错吧？
这两人是在谈恋爱？！
都抱一起了肯定是在谈吧？！
慎知还看着倒是很淡定，翻了一会儿杂志之后就拿着手机开始打字。那架势不像在发消息，像是写了一篇长论文。
贺晓觉得好奇，悄悄瞄了眼，发现他居然在给一段文言写注释。
“昔钱忠懿王（吴越王钱镠）能琴（擅长弹琴），遣使以廉访为名而实物色良琴（派人以察访的名义寻找好的琴木）。使者至天台宿山寺，夜闻瀑布声正在檐外，晨起视之……”[ “昔钱忠懿王（吴越王钱镠）能琴……”——南宋赵希鹄《洞天清录》]
见他看过来，慎知还便把手机往他这边递了递：“看得懂吗？”
贺晓：“……”
慎知还：“有没有哪里还需要注释下？”
贺晓登时爆发了：“你什么意思？！看不起艺术生？！”
慎知还又不理他了，切了寻思的微信页面出来，把整段话复制上去，犹豫了下，又问：“真的都看得懂？”
贺晓都没力气生气了：“不是，你把这玩意发给女朋友干什么？”
“女朋友”几个字显然取悦到了慎知还，耐心都好了不少：“和心上人谈琴（情），不觉得很有意思？”
“哈？”
贺晓的反应很扫慎知还的兴，他于是换了种方式：“你们团排过《西厢记》吧？”
“废话，”贺晓翻了个白眼，“有几个团不排？”
“那第五场“琴心”，崔莺莺和张生隔墙以琴声传情，你总知道吧？”
贺晓已经连白眼都翻不出来了，他靠回自己的椅子上闭眼休憩，一句话也不想跟这个奇奇怪怪的酸臭文科生说。
慎知还自觉说服了他，又往那段文言里加了些注释，点了发送。
想了想，又附上了张钱缪的画像。
贺晓憋了一会儿，到底没能控制住，睁开眼睛问：“你到底是谈恋爱还是在派新项目啊？”
慎知还怔住。
贺晓伸手在他屏幕上狠戳了下：“我们这种没文化的艺术生，看到这么长一段文言，只会有要做阅读理解的痛苦，不会有任何心意相通的感觉——谁要跟只会玩谐音梗的老学究谈恋爱啊！”
慎知还想要反驳，但他谈恋爱的实操经验确实也不多，而“拆了女朋友的名字当作文题”这种小情趣，效果似乎也约等于无……
贺晓接着道：“人家张生琴挑崔莺莺之前，还冒死英雄救美了呢，好歹还谈了琴唱了曲吧？”
慎知还：“……”
贺晓干脆把他手机拿了过来，点开表情搜索，找了张捂胸口思念的表情发了过去。
“学着点！”
慎知还拿回手机，若有所思地盯着对话框上“正在输入中”的字样，慢慢地点了撤回，“看清了吧？”
贺晓：“……”
不等他回答，慎知还又连接复制了好几段没翻译的文言原文过去。
贺晓眨巴了下眼睛，看看老神在在的慎知还，又看看“欲言又止”的聊天界面。
输入中的字样突然就消失了。
整个聊天框就跟死了一样。
贺晓第一次发现，哪怕是聊天框这样的无机质东西，居然也是能看出来“生命”和“情绪”的。
***
寻思买的靠窗的座位，火车一发动，窗外的景色就飞也似的往后退去。
像她回忆里的岁月，也像慎知还怀抱的温度。
雨渐渐停了，天空呈现一种低纯度的蓝灰色，似是钴蓝里掺多了黑白，又仿佛是板绘时蒙版填充的太暗。
她把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发呆。
前方有人在玩游戏，不断有轻微的击杀声响起。
后面和旁边则是被刻意调低的短视频动静——一时间，仿佛全世界都在安静的热闹着。
手机震动了下，寻思摁开手机，先被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给惊住了。
没过几分钟，又慎知还又发了配图过来。
这画像寻思没看过30遍也有20遍了，再往上一拉，慎知还发的果然是钱缪生平轶事。
只是，这钱缪又不是临州人，派人去天台山找琴木……跟临州的文创项目有什么关系？
而且，他们刚刚……
手机又震动了下。
一张油腻至极的捂心口思念表情被发了过来。
寻思：“……”
她停在输入框的手指颤了下，对面的表情很快被撤回了，改发了又一长串未带注释的文言文过来。
寻思：“……”
她等了半晌，那边也没继续发什么东西过来。她犹豫着问了句：“这是新文创产品的创作方向吗？”
慎知还回了个简短的“不是”，过了一会儿，又加了条：“美文共享。”
寻思是没看出来这枯燥的东西有什么好“美”的，反倒是那张撤回的表情包叫人无法忽略。
车过隧道，漫长的黑暗伴随着呼啸而过的巨大噪音。
整个耳膜都似在被敲击。
她手无意识地在屏幕上一下下按着，界面也就被她不断地切来切去。
离开隧道的瞬间，突如其来的光线扎得人眼前有一瞬间的假盲。
寻思的手指停了下来。
界面正好停在慎知还的那个密密麻麻的聊天框上。
满目都是生僻艰涩，又似乎并不那么难懂。
她选了个小人比红心的自定义图片，停顿了数秒，按下了发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