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和护士上来检查了一遍，又都下去了。
无他，没有工具能把他们搞出来——而且，慎知还的伤口也需要包扎。
寻思见护士急急忙忙去拿药箱，这才探头认真地去看慎知还的脸。
慎知还把脸侧得更加靠外，胳膊都有点拧过来了：“你干吗？”
“你的脸……伤得很严重吗？”
寻思单手撑着座椅，腰部拉伸太过，痛得脸皱了下。
“别乱动了。”慎知还叹了口气，伸手按住她，身体自然而然转过来，被玻璃碎屑划伤的脸也就完全露了出来。
他脸颊上都只是擦伤，额头却有两道并不太浅的划伤，而且……
寻思的目光落在他那扎着细碎玻璃屑的皮肤上，眼前阵阵发晕，没等他扶就不受控制地歪倒进他怀里，不动了。
慎知还痛呼一声，到底没把人推开。
—— 温香软玉纵然在怀，他只靠一只手却实在有点搂不住。
负责清创的护士再从歪斜的车门爬进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她怎么了？”
“晕针。”慎知还满头冷汗，还算冷静地解释道。
护士盯着他左额上那一大片血肉模糊的伤口，也有点无言以对。
清完创，消防也终于赶到。
寻思正在半醒半睡之间听到了夹杂着电锯声的诸如“扶着点胳膊”“搂住肩膀”“抱紧不要松开”等简短有力的指令，然后就有人如抱孩子似的搂住了她。
自从毕业之后，连寻小萍都没这样抱过她了……
寻思下意识张臂回抱住对方，感觉到腰部拉扯的疼痛之后，更是呜咽了声：“妈妈——”
……
***
“寻思，寻思！李寻思！”
寻思骤然睁开眼睛——最近被叫醒的次数越来越多，叫她的人还都是同一个腔调……寻思睁开眼睛，闭上，再一次睁开。
她看着近在面前的向钟毅：“你怎么来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看到我很失望？”向钟毅直起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来，“你居然还晕针，太娘了吧？”
“我本来就是女的。”寻思想起身，手撑到床才“啊”的痛叫出来。
“躺下！”向钟毅赶紧扶着人躺倒，“医生说你多处软组织挫伤，胳膊还有点儿骨裂，不想变残废就老老实实别乱动了。”
寻思“哦”了一声，伸手在腰上一摸，摸到了整圈的纱布，似乎还有点浮肿。
想起晕眩之前看到的那些伤口，她忍不住又问：“你看到慎知还呢了吗，他脸伤怎么样了？”
“啧，”向钟毅手指在椅子扶手上轻敲了两下，“他就脸上手上那么一点儿小伤口，值得紧张成这样？”
伤口很小吗？
寻思那时候光看到碎玻璃扎在肉上就不受控制眼前发黑，倒是真不记得其他地方严不严重……
但，那可是慎知还的脸啊——
他看起来，就应该干干净净的坐在书房里，写那些她看不懂也不感兴趣的佶聱内容……
而不是像她一样，不是狼狈不堪，就是满脸血污。
“你不要被他骗了，”向钟毅叼了根烟在嘴上，没点燃，只一下下咬着滤嘴，有点焦躁的模样，“他打架时可一个劲往别人要害上招呼，能是什么善良的好人？小学生才会因为别人学习好就崇拜。”
寻思垂下头：“我没崇拜他，我就是关心下合作对象。”
“你自己信吗？”向钟毅在床头柜上挑挑拣拣，拿了个苹果开始削皮。
“说真的，你考虑他不如考虑我——咱们真算得上天造地设，精神世界完全相通，家庭背景如同复制黏贴……”
他这样说，慎知还也这样说。
她看起来真这么喜欢慎知还？
她和向钟毅……真的这么合适？
寻思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向面前的男人。
他是真的长大了，哪怕就只是坐着也比她高上一大截，面部线条刚毅如刀刻，眼睛里的桀骜狠厉也藏得更深……
许是她看得太过认真，向钟毅不由自主停止咬那颗伤痕累累的过滤嘴，也难得有点紧张：“你看什么？”
说完，还伸手摸了下脸颊。
“你真的……”寻思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但又有点八卦，“谈过四五十个女朋友啊？”
向钟毅表情有了片刻的空白，然后整个眉头就狠拧成了一团：“多少？”
寻思缩了缩脖子，往后挪了挪，小声道：“大家都这么说……”
“谁？钱敏敏还是欧小露？”
她倒没想到，向钟毅居然还记得她当年那俩姐妹淘的名字，赶紧撇清：“和她们没关系，我是在……在酒吧听到的。”
向钟毅狐疑地看她，“真的？”
寻思赶紧点头。
“还听到了什么。”
寻思摇头。
“老实说。”
“呃……说你在每个学校都交了四五个女朋友……还没满18岁就有私生子……曾经一拳把别人肠子打断了……政教处主任看到你都要鞠躬……”她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出来。
向钟毅表情僵硬地看着她。
寻思更加乐不可支，笑得包着纱布的腹部伤口都隐约抽痛，眼泪花直溅。
向钟毅近乎愤怒地轻推了她肩膀一把，将嘴里的烟吐进了垃圾桶里。
“别笑了。”
寻思笑得更厉害。
向钟毅无力：“……我真不客气了？”
话是这样说，人却又坐了回去，继续削手上的苹果。
寻思终于笑够了，靠着枕头看他——自己之前怎么会觉得他可怕呢？
“其实我也不太信的，”她讨好道，“要不是那次亲眼看到你和学霸打架，我都不相信你真喜欢校花。因为你看起来，不管什么花，都想一脚给碾了……”
向钟毅连头都懒得抬：“说了多少次了，我对那什么校花不感兴趣。”
“不感兴趣你还惹慎知还？”
“我——”向钟毅到底还是没能忍住，伸手在她脑袋上狠撸了一下，“我就看他不顺眼不行？我喜欢校花我还专门去你家找你道歉，被你爸轰出来啊？！”
寻思单手捂住脑袋，可怜地几乎缩进被子里：“你去过我爸家？”
“嗯。”
“什么时候？”
“就你受伤后一两个星期吧，医院说你出院回家了，我就跟钱敏敏打听了你家地址……”他停顿了下，“算了，都过去了。”
屋子里安静下来，寻思当然想象得出李朝辉的态度会有多恶劣。
向钟毅终于削完了那只苹果，切了一大块递，拿刀戳着递到她面前。
寻思道了谢，接过来刚拿到嘴边，门就被推开了。
最先进来的是一瘸一拐地阿凉，一看到病床上的寻思就拉长了嗓子：“天呐——”看清病床前坐着的人，又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跟着后面的是拎着果篮的傅芷桥，她倒是不怕向钟毅，视线在两人中间扫了个来回，“砰”的把果篮放下，扭头就要走。
“小傅——”
小傅脚步一顿，回头瞪她：“好好养伤，好好珍惜喜欢你的人，脚踏两只船是没有好下场的！”
说完，又“砰”的一声摔上门，走了。
寻思给她凶得无语了，扭头去看阿凉，阿凉耸肩。
寻思：“……”
“这美女说的挺好，”向钟毅继续切苹果，又是巨大的一块，直戳到她面前，“珍惜眼前人。”
寻思往后缩了下，举了举手里的苹果块，“我这还有。”
向钟毅便调转刀尖，自己吃了起来。
阿凉自觉当了灯泡，勉强聊了两句，就找借口走了。
寻思被塞了一肚子苹果，见向钟毅完全没有离开的打算，忍不住问：“你弟弟呢？”
“给找了个补课老师。”
寻思震撼地看他：“补课？”
“嗯，就那个民宿老板的儿子，学习挺好的，暑假在家赚点外快，什么功课都能补，”向钟毅靠着椅背，手上的烟盒转个不停，“今天太晚了，我明天带那小子来看你。”
“不、不用了吧……”
“用的，以后没准还要做一家人不是，”他拉着椅子靠近了些，“晚上想吃什么？”
他表情这样自然，仿佛理所当然应该要照顾她一般。
“真不用了，”寻思垂下视线，“医院有病号饭。”
向钟毅盯着着她，半晌，突然轻声问：
“你有时候……也会觉得难吗？”
寻思看向他，向钟毅的表情有些自嘲：“你说得对，我是不太信那些情啊爱的，但总觉得应该会有例外……毕竟，也不是每个父亲都像你爸和我爸，不是每个母亲都像我妈妈……”
寻思放在被子下的手指蜷缩了起来，逐渐用力地摁住掌心。
向钟毅一直没能等到回应，又变得有些迟疑，自言自语似的嘀咕：“不知姓慎那小子怎么就给了你信心。”
寻思盯着他身后的白墙，眼眶因为用力睁着而有些生痛，但她既不敢轻易合上，也不敢随便开口。
他叹了口气，拉开椅子站了起来，临到了门口，又回转过身：“护工一会儿就到，我明天再来看你。”
鞋底摩擦地板，锁头咔擦转动，门被拉开，又轻轻地合上。
他走了。
寻思颓然地松懈下力气，眼睑不知什么时候全湿了。
胸口细细密密的刺痛起来，绵密而漫长，像极了记忆里那些永无止境的争吵，收拾不完的满地狼藉，得不到回应的短信……
这世界上，从来也没有人给过她“不难”的信心。
她当然，也会觉得很难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