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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桃江行(3)

    这一次的桃江之行,参加的人还真不少。

    博物馆、文化馆、档案馆、文保所、文旅集团等都派了人来,浩浩荡荡坐了满满一大巴。

    连高瞻远和孙姓摄影师也在队伍里,说是蹭车去拍桃江美食。

    寻思和阿凉跟着慎知还坐在车子后部,抓紧时间继续翻资料。

    夏天天热,一个多小时的车程颠得人昏昏欲睡。

    寻思这几天都没睡好,资料翻着翻着眼睛就闭上了。

    慎知还回头,见她和阿凉头挨着头瘫睡在椅子上,眉头不由自主就皱了起来。

    高瞻远压低声音问:“吃醋啊,那你怎么不跟人坐一排?”

    慎知还瞪了他一眼,闭上眼睛靠窗小憩。

    高瞻远耸肩,又问:“怎么没见小傅美女一起来?”

    慎知还没理。

    高瞻远觉得无趣,找前面的霍树声聊天去了。

    车窗外艳阳高照,碧嶂连绵,蝉鸣声不知疲倦地追了一路。

    司机将车驶入桃江古城停车场,桃江当地分管旅游文化的几个干部与文化站工作人员已经在入口等着了。

    寻思浑浑噩噩地跟着下了车,拧了自己胳膊好几下,才算终于清醒过来。

    文化站的女孩耳边挂着讲解用的麦克风,字正腔圆地引导着他们进城:

    “各位领导、老师往这边走,这里就是我们桃江古城的东城门入口了。”

    寻思见惯了临州古城墙的高大巍峨,陡然看到这矮了一大圈的山石筑城,说不失望是假的。

    ——这么矮的城垣,能防得住什么?

    而且入口的瓮城也着实有些简陋,像向钟毅这样的高个,恐怕能直接沿着瓮城内墙爬到城墙顶上去。

    女孩跟有读心术似地解释了他们的疑问:“《临州府志》记载,桃江古城‘高二丈一尺’,也就是说,古城墙原先平均高度在四米半左右。那么我们现在看到的古城墙为什么这么矮呢?一方面是因为古城原本就是围垦海涂而建,时间长久之后地基下沉,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地壳运动导致的地势变化,斗转星移、沧海桑田……”

    东城门进来,就有石阶可攀登上城墙。

    寻思跟着众人一起登上了城墙,护城河外不远,便是一大片瑰丽的渚上山海田园风光。银带似的江水上浮着十三块不规整的渚田,金色的未收割晚稻与刚插下绿色秧苗、结了青桃的果树相映成趣,碧水环绕、秀美如画。

    “这十三块河港中的陆地,我们当地人称之为‘渚’,也是桃江十三渚命名的来源——早在明代时期,桃江十三渚还是凶寇出没的滩涂,每当涨潮时分,倭寇就借着潮水进犯,我们的守军就在城上迎战。”

    城墙破败,城头上复制了当年曾经用过的大将军火炮。漆黑如墨,炮筒森然向外。

    寻思寻着女孩的手指往江中的十三渚望去,想象了下驾船随潮水而来的成批倭寇,也觉得背脊生凉。

    城墙上写生的学生极多,油画、国画乃至速写都有,背着摄影包、举着“炮筒”的摄影爱好者就更多了,走几步就能遇上一批。

    慎知还、霍树声和桃江几个干部、工作人员走在前面,陡峭的山石台阶走得轻松自如。

    寻思跟阿凉两个走着走着就缀到了最后,与文化馆两个宅男宅女一起气喘如牛。

    文化站女孩的介绍声已经越来越远,只遥遥地听到一点东敌台相关的介绍。

    寻思靠着石墙仰头望去,石阶旁“戚”字旌旗飞扬,向上笔直地伸入青山高处。而女孩口中的东敌台,就掩藏在青松翠枫深处。

    许是他们落得太远,终于有人自上面走了下来——是这次跟着慎知还过来的小青年,黑皮肤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爬山却一把好手。

    他客客气气地冲着寻思等人笑:“几位老师不着急,休息够了,我带着你们走。”

    大家连连道谢,连吹到身上的风都似乎凉爽了不少。

    黑皮小哥很有些文武双全的架势,普通话虽然没有之前那女孩标准,说起古城历史却一点儿也不虚。

    明代的卫所制度、海防体系,浙东西沿海诸城的建设……就连道旁500余岁的枫香古树,他都能说得有根有据。

    不但寻思和阿凉觉得趣味十足,文化馆两个工作人员都听得频频点头。

    这是真懂行的,比只学了点皮毛的三脚猫讲解员不知道厉害多少。

    他们登上东敌台时,慎知还等人早就去往更远的西面敌台了。

    桃江古城是为防御倭寇而建,城外的护城河、城内的沟渠建筑,也都是为城防而设计。站在东敌台二楼看去,只觉街巷阡陌全都井然有序。就连穿城而过的化龙渠,也保持着当年的流向与格局。

    “一会儿到了城内,可以尝一尝城内的古井水。”黑皮小哥笑着露出一排大白牙,“特别甜。”

    东敌台下来不远,就是明代开国大将东川侯胡海题字的“眺海”石刻。

    开国功臣亲笔题字,可见桃江所城当年战略位置的重要。

    ——海波不平,“官庾民舍,焚劫一空” 的惨状时有发生,迫切需要强势的海防。

    阿凉见西敌台那边人头攒动,前面又几乎都是下坡路,走得就有些急。

    寻思提醒的话还没出口,他就一脚踏空,直滚下去。

    “阿凉哥!”

    寻思和黑皮小哥冲下去扶人,阿凉捂着额头□□了一声,左脚刚一落地,就尖叫出声。

    黑皮小哥显然也不太懂医,掏手机打了慎知还的电话。

    “慎馆,有位设计老师摔伤了腿……”

    慎知还很快赶了过来,一起过来的还有个穿着白大褂的诊所大夫。

    “伤到那条腿了?”他劈头就问寻思。

    寻思愣了下,自石阶上站起身,看向阿凉:“……是阿凉哥摔了。”

    阿凉也配合地“哎呦”了一声。

    慎知还:“……”

    诊所大夫蹲下去给阿凉检查,沿着脚腕上下左右摸索了一遍,笃定道:“骨头没断,脱臼了,我给你复位回去就行了。”

    阿凉一听复位就紧张:“会不会很疼啊?”

    诊所大夫扶着眼镜一笑:“这么大人了还怕疼,结婚了没?”

    “没啊,我女朋友都没——啊——”

    “好了。”

    阿凉的叫声戛然而止,他犹豫着拿脚踩了下地面,疼痛果然按消失了。

    他的脚虽然好了,继续在城墙上逛显然是不合适的。黑皮扶着他,跟着大夫自西城门旁的石阶下去,沿着化龙渠旁的小道去诊所休息。

    至于寻思和文化站的两个工作人员,也自然而然地归了队,跟着慎知还等人继续参观。

    西城门形制与其他瓮城又有所不同,因为历史原因,原本呈半圆形的瓮城从中间被剖开,硬生生辟了一条三四米宽的通道出来。

    这样一来,二重防线的设置便成了笑话,被破坏的瓮城仿佛两只不合时宜的耳朵,镶嵌在城门两侧。

    霍树声看得直叹息,桃江的干部当然更心疼:“霍老、慎馆,依你们的意见,这个西瓮城是不是应该修复?”

    慎知还沉默不语,霍树声耿直地摇头:“修复了,也不是原来的模样了,你们南城门那不还建了售票点和旅游中心?”

    “这……”

    “被破坏确实叫人心疼,但这也是特殊历史时期留下来的痕迹。”慎知还也不赞同,“桃江现在的发展困境,应该先解决交通拥堵和旅游环线的问题。”

    “交通问题马上能解决了,”桃江干部道,“桃江本地的人大代表提交了联名提案,我们的报告上个月也已经递上去了,现在已经排上市里规划的议事日程了。只是——哎,不都说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我们现在是想把古城该修缮的地方都给修缮一遍,给游客们一个好印象。”

    霍树声听得笑起来:“你们能把古城保护这么好,就很难得了。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可以确定地说,咱们省内就没有比你们这儿保存得更好的所城了。”

    有霍树声这一席话,桃江本地的工作人员们安心不少。

    在城墙上看,还不觉得化龙渠窄。如今走到近前了,才发现渠上铺设的石板都破败了不少。

    渠内荇草丛生,渠旁则挖了不少水井,井壁内都通满了塑料管道。

    寻思跟在一群人后面,无端地觉得有些寂寥与悲凉。

    城内到处都是保存完好的清代民居,家家还几乎都有人居住。屋脊上鸱吻飞兽栩栩如生,屋檐下匾额台门历久未败。

    刻意曲折的街巷,叙说着曾经四伏的侵扰危机。

    用于引杀敌寇的大部分瓮城虽然保留了形制,西城门的“请君入瓮”却成了彻底的“请君长驱直入”。

    几百年前的水井也仍旧清冽甘甜,但打水人几乎却完全消失了。

    原来,这么多东西与晚来的爱情一样,时间久了,就容易变得那么不合时宜。

    午饭是在城内的社区食堂吃的,阿凉嚷嚷着自己完全康复了,被寻思搜了复位后不保养导致骨骼变形的图片吓了吓,又老实坐了回去。

    但他实在不是坐得住的性格,自己动不了,便拜托寻思去给他找黑皮小哥提到的古井甜水。

    城内水井众多,最出名的还要数著名爱国工艺美术教育家陈叔亮题字的黄衙井。

    寻思在资料里看到过这口古井的介绍,传言水井取之不竭,久旱不涸,泡茶则茶香四溢,酿酒则醇厚甘美。

    阿凉在车上翻到这一页的时候,就特别备注了要尝一尝。

    确确实实,也算此行的“目的”之一。

    寻思接过阿凉的空水杯,在地图上找了找水井的方位,趁着大家都在闲聊,开了导航往外走去。

    高瞻远轻踢了慎知还一脚,被他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个眼刀。

    高瞻远无奈,压低声音:“你不说人才住了一晚,就从你家搬出去了吗,制造独处机会问问呀?”

    慎知还不出声。

    为什么离开,这还需要去问?

    被甩一次不够,还要当面再去自取其辱?

    隔壁桌霍树声又开始科普黄衙井的历史了,什么古井的原名应该是黄河井,陈叔亮当年在晓村小学教书带动了多少爱国师生……

    讲到了晓村小学,话题自然而然,又引申到了当年同样以教师身份作为掩护的某位女地下党员的爱情故事上。

    慎知还当然记得这个叫苏一琳的女孩,临州党史馆就陈列着她跟丈夫的旧照。

    夫妻两人因共同的革命理想而相识、相知、相恋,算是临州当地有名的一对革命伉俪。

    而档案馆的老先生分享的,却不是这个众所周知的版本。

    “这段故事我们也是做口述史的时候收集到的,那也算是我入行第一次做口述史,没经验,跟老革命家瞎侃,话题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一起工作过的苏一琳身上。老人家说到苏一琳就笑了,说这姑娘胆子大,人也漂亮,当年从事地下工作的时候,还被另一个隐蔽战线的男同志,误当做监视对象监视过。”

    “这个男同志呢,文化程度不高,长得个高又凶悍,苏一琳被他跟踪了好几次,哪怕后来一起撤到了浙东抗日根据地,也总有点怕他。男同志却是很欣喜的,还主动追求她——那个年代,遇到志趣相投、理想信念一致的伴侣,确确实实很难得。没想到姑娘一点儿机会都不给,很快就向组织申请,和未来丈夫确定了关系。这个男同志就申请了外调,带人开辟新的根据地,还建立了武工队,但因为叛徒出卖,最后牺牲在了革命胜利前夕。”

    众人听得很是唏嘘,爱情无疾而终叫人感慨,英雄未能熬过黎明前的黑暗则更叫人悲伤。

    哪怕是苏一琳,在回忆录里,也对这样永恒的分离耿耿于怀。

    慎知还又坐了一会儿,在众人提议午休一段时间后,先一步迈出了食堂大门,朝着黄衙井的方向走去。

    他来桃江不知多少次,对这边的地形和方位了如指掌,穿过两条巷子,就看到了拿着手机拍水井照片的寻思。

    黄衙井一面靠墙,一面挨着化龙渠,想要把陈叔亮的题字和水渠一起完整拍进去,确确实实是需要一些技术的。

    寻思来回走动着找角度,足足拍了有七八分钟。

    慎知还看着她做着这一切,突然开口:“你跟以前变了很多。”

    寻思陡然抬头——这还是从他家搬出来之后,他主动搭话闲聊。

    她有些心虚,含糊道:“是吧,人总是会变的。”

    慎知还“嗯”了一声,又笃定地问:“书房的字谜,你看到了吧?”

    她垂着头,没吭声。

    “我那时候一直在想,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事情。”他目光在水井刻字的石板上轻触了下,“后来想得久了,又觉得可能未必是我的问题——可能你本来也就是图个开心,追不到所以才需要坚持,追到了当然就没必要继续跟我瞎耗时间了……”

    “我就是觉得不合适。”寻思打断他,“你知道的,我们那时候,其实连共同话题都几乎没有。”

    “那和向钟毅就有了?”

    寻思愕然看向他。

    慎知还紧闭着嘴巴,显然也后悔提到了向钟毅。

    “我觉得你可能有些误会,”寻思张了张嘴,胸膛里似有木炭在阴烧,只见白烟,怎么使劲扇风都不见明火,只有浓烟呛人心脾,“我……”

    她的声音小了下去。

    我只是找到了生活真正的重心?

    我不再需要闹出事儿来,吸引爸妈的注意力了?

    还是比起和你谈恋爱,你的无视和冷漠更让我印象深刻?

    好像说什么都不对。

    慎知还却没有放过她:“我误会什么?”

    “我……跟他确实聊得来,从高中的时候就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而成熟,“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一样不爱读书,一样父母不和睦,一样家庭不幸福,确实和你是完全不一样的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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