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慎知还的时候，寻思还叫李寻思。

    那时候她爸妈还没离婚。李朝晖虽然不着家，但还努力想要扮演一个慈父的形象，不曾把女人往家里带。寻小萍一心扑在工作上，偶尔不加班不出差了，才有空腾出精力和丈夫争吵。

    这种争吵一般都发生在深夜，偶尔实在压不住火了，也会爆发在饭桌。

    寻思开始还试图靠哭闹阻止他们的关系恶化，后来就麻木的吃完饭，溜大街上闲逛。

    渐渐的，她就和社会上的“女大佬”混到了一起。

    她的高中学风出了名的差，是本市电大的稳定生源提供地——李朝辉和寻小萍两人就是没什么文化的生意人，对学校的需求就是离得近，好接送。

    对街的高中，却是全省都有名的重点中学。

    寻思逃课没人陪的时候，自己学校往往大门紧闭，对街学校却总是涌动着股蓬勃向上的劲儿。

    穿着蓝白运动装校服的学生一看就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厚厚的眼镜片像是某种荣誉勋章，彰显着优等生的身份。

    慎知还不戴眼镜，神态比现在还孤高，但他个子高，长得又好看，就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寻思开始追他时，也仅只是觉得人长得帅——她还带着点幼稚的报复心态，很想看看父母发现自己早恋时的反应。

    没想到重点高中的男人那么难追，她送了近一学期早餐、几十封情书，人愣是一口没吃，一封未拆。

    倒是慎知还班上的同学，基本都认得她了。尤其他那个同桌，每次看到她都阴阳怪气的：“缠人精又来了。”

    ……

    一直到她帮挡了校外小流氓的一板砖后，这场单向追逐才终于有“回响”。

    许是因为她满头鲜血的模样太过吓人，慎知还带着作业在医院陪了她三天。

    第四天，他就跟着校队出去打辩论赛了。

    第七天，寻思父母办完了离婚手续。

    她伤没好就出院了，扔了父姓，跟着寻小萍转学回了外婆家。

    搬家的时候，寻思也犹豫过要不要给慎知还写封分手信。

    但她“恋爱期”发过去的短信，也都石沉大海；他在医院陪床时，宁可做题都懒得跟她聊天；出发的那天甚至没跟她好好告个别……

    强扭的瓜不甜啊——

    出院那天，她看了一下午女大佬手抄给她的《情感断舍离宝典》，收拾好行李，梗着脖子把他拉黑删除了。

    慎知还忘了她，其实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连她自己都快忘了。

    寻思看着投影前拿着激光笔滔滔不绝讲述设计理念的阿凉，余光里的慎知还一动也不动，仿佛一尊灰调的玻璃钢雕塑。

    开会前，他还特地换掉了弄脏的衣服——

    学生时代的他，也是爱干净到有些洁癖的。

    她不小心把果汁沾到他作业本上，都得半天不理人。

    寻思想得出神，没注意到阿凉讲完坐回到了自己身边，被他轻推了一下，才听到慎知还居然在挑刺。

    “你们出的这几个设计外观是漂亮的，但跟我们临州、临州博物馆的关联都不是很大，坦白说，按到任何一座历史文化名城去，都说得通。就拿刚才的烽火台造型笔筒来说，看到的人想到更多是北方长城，而不是我们江南长城。”

    他说得直白，黄主任乐呵呵地打圆场：“所以这次呢，就是请两位老师在这边多住几天，好好领略下我们临州的自然景观、古建文物、民俗风情，激发下创作灵感。”

    甲方爸爸的要求，当然是要全力满足的，只要住宿费别超额就行。

    阿凉满脸笑容，连连点头，还在桌子下踢了她一脚。

    这一脚踢得颇为用力，寻思整个人都晃了一下。

    慎知还恍若不见，自顾自合上笔记本，起身离开。

    这边新馆还在布展，开放展示的藏品都在老馆，她们的住处也就安排在老馆附近。

    老馆置身旅游区，紧靠江南长城，非常方便他们随时汲取灵感。

    到了地下车库，寻思才反应过来他们是要蹭慎知还的车。

    黄主任笑嘻嘻的：“慎馆的家就在老城，正好捎你们过去。”

    阿凉又是热情洋溢的一通感谢，寻思缩在后座，恍惚有种做梦的感觉。

    谈恋爱的时候，她都没机会坐他自行车后座呢，现在居然大摇大摆坐人驾驶座后面了。

    四舍五入，这也算登堂入室了。

    唏嘘——

    车子驶上地面，拐弯进入主干道。

    道路一侧是色调淡雅的现代建筑，另一侧便是波光粼粼的湖水。

    车速不算快，经过拆除了城墙后的东城门门楼后，逐渐进入临州古城老区。

    内城古街不让行车，慎知还沿着城外江边防洪提开，另一边便是高高耸立的江南长城古城墙。

    巍峨耸立，顺着山势蜿蜒如蟠龙。

    车子绕了大半圈，一直到南面的兴善门停车场才停下。

    几人下了车，随着慎知还往城门口走。

    这城门寻思在视频和照片上已经看过多次，甚至概念图都画过——半圆形的瓮城在内城门外组成了一个独立的护门小城，城门正中除了砖石，便没有任何供人出入的地方。

    慎知还熟练地领着两人自侧边的小门往里走去，城砖上青苔隐隐，斑驳着岁月的痕迹。

    进了瓮城内部，才能看到居中的内城门。

    人入瓮中，四面都是城墙，头顶的青天也变作了半月形。

    墙头旌旗飞扬，城内坊巷蜿蜒。

    就连连锁的咖啡店、西式快餐，都入乡随俗地换上了木质店标。

    不时还有穿着宋时守卫装束的景区工作人员经过，或是持枪，或是负刀。

    本地居民和游客见怪不怪地穿行其中，空气中甚至飘荡着臭豆腐的香气。

    进门不远便能看到资料画册里描述过的古塔古寺，百米开外的城墙下开着个拱形小门，直通城外——这个城门，他们倒是没在博物馆给的资料里看到过。

    慎知还解释了句：是民国时期为了运货方便，后开的小城门。

    沿街不是这个遗址，便是那个故居，穿插着一些普通民居。

    慎知还家就在这附近，一进的南方小院，绿色的藤萝爬满了砖墙，缀着大簇大簇的凌霄花。

    透过着疏竹篱笆，能看到天井里置着莲缸，院角栽着紫藤，二层小楼的雕花窗台上，也垂着丝绦似的吊兰。

    隔壁就是博物馆给他们安排的民宿，一样规格的小院，只是篱笆门内多装了一层铁拉门。

    前台是个圆脸甜妹，见了慎知还就热情地喊“小慎老师”，还给三人倒了茶。

    茶具也讲究，从消毒柜里刚拿出来青瓷杯，杯壁还带着余热。

    阿凉和寻思进门就被墙上的房价小牌子惊到了，一间房最低都要688！

    财务给他们俩批的总费用也才500一晚上啊！

    慎知还见两人盯着墙上的小水牌看，心下恍然，解释道：“我们馆和他们有合作，可以打折。”

    两人这才松口气。

    办完登记，阿凉先把自己的行李搬上楼。

    寻思把箱子推到楼梯口，收了拉杆正要往上提，慎知还先一步握住提手，把箱子拎了起来。

    “我来吧。”

    寻思下意识想要拒绝，话还没出口，他又倒是又抢先了：“帮忙拎个箱子而已，男朋友不会生气吧？”

    寻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