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会变成我一生都难以忘记的场面。

    有将近十秒，我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月亮上的白发男人发愣。说起来这张脸我也已经看了千百回了，可是每一次看到，还是会忍不住失神，上天几乎把所有美好的部分都集中在了悟的身上，高大的身材，精致的容颜，更不要说那双神赐的苍蓝之眼。即使黑洞已经慢慢复原，失去了月光的照拂，他依旧是空中夺目的星辰，轻而易举地吸引了所有人的关注，就连宿傩和羂索也停下了攻击，抬头警惕地打量着悟。

    我们离得很远，但我还是能清晰地感知到，悟也在静静地和我对视，哪怕现在依然身处战场，我却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还是从前二人一猫住在一起的时候，悟出差回来，在玄关换鞋，我从厨房里探头出来看他，而杰在沙发上伸着懒腰起身，我们彼此说着话，笑闹打趣，随后聚在桌前，一起享用可口的晚餐。

    好累，突然间战斗变得让人再也无法忍受，什么作战计划，敌人的招式，全都不想再去考量，我只想快点回家去，和悟还有杰依偎在一起，光是听着他们的心跳，就能让我感到无比满足。

    “五条老师！”

    虎杖激动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举高了双手朝着悟挥动，不仅是他，大家在看到悟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舒了一口气。

    “啊哈哈哈，这种表情啊，” 悟听见了虎杖的喊声，把视线转到了他的方向，看到大家的神情，随即挑了下眉毛，“真是的，才几天不见就这么想念老师了吗？”

    “哎～果然没有我不行啊～”

    悟得意地晃了晃脑袋，当他看到城门上维持着领域的杰时，眼里又闪过了一丝戏谑。

    “喂～杰～” 悟把手拢在嘴边，“要是撑不住了记得喊悟大人帮忙哦～”

    “啰嗦！” 杰臭着脸，语气满是嫌弃，眉宇间的神情却明显放松下来，“既然来了就快干活啊！这位最强！”

    “知道啦！”

    悟笑嘻嘻地答应着，下一秒就瞬移到了我的身边，我感觉他宽大的手掌在我头上抚过，然后就叫大家退后，说接下来的战斗，我们全都不必参与了。

    “你很嚣张啊，六眼，” 宿傩闻言冷笑了一声，“想一挑二？是在小看我吗？”

    “呜哇，好凶，” 悟故作夸张地捂着嘴，“稍微有点耐心嘛，实际上是二对二啦！”

    随着悟的话音落地，另一股庞大的咒力突然在领域中显现，我四下张望，发现咒力来源于那扇开启的城门中，有一个人穿过门中的迷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来人的神色一如既往的温和，而身后巨大的白色式神却张开了血盆大口，不断释放着惊人的咒力。带着式神的男生快步穿过燃烧着的草地，走到了熊猫学长他们身边。

    是乙骨学长！

    “噢噢噢忧太大哥！” 熊猫学长大叫起来，一掌拍在乙骨学长的肩头，“居然搞这种耍帅的出场啊！”

    “哪有啦……”

    乙骨学长脸红了，他伸手挠了挠脑袋，很快又镇定下来，把目光锁定在羂索身上。

    “哈……” 羂索见状，终于从宿傩的神龛后面走了出来，他的脚下开始漫出如鲜血般的红色咒力，被咒力触碰到的草地迅速变得焦黄枯萎，“我好像也被看扁了啊，竟然让小毛孩来做我的对手……”

    “别搞错了，” 悟向前一步，我能感觉到他似乎格外的兴奋，“要知道，你们才是挑战者啊！”

    “大言不惭！” 宿傩咧开嘴角，身后的神龛也蓦然亮起黑色的火光，衬得他的面容越发可怖，“很好，我倒要看看，如今的最强能做到什么程度……”

    “绝对能赢你啦！”

    悟自信满满地回应着，同时回头朝我俏皮地眨了下眼睛，我看着他那副目中无人的嚣张模样，忍不住也跟着微笑起来。

    太好了，我们应该很快就能回家了吧……

    宿傩似乎再也无法忍耐悟轻佻的话语，他猛然近身上前，四只手一起朝着悟挥拳出击，悟接下了宿傩的拳头，在他们拳头相撞的一瞬间，双方咒力震荡开来，整个领域都晃动不止。我勉强稳住身形，又看到乙骨学长的式神朝着羂索扑去，咒力的光芒在这个空间里明灭闪烁，对战两方的速度都快得吓人，我们几乎都要捕捉不到他们的身影。

    这就是顶级术师之间的对决……完全没有我们插手的余地啊……

    在禅院家主的建议下，大家都退到了城门下方，聚在一起紧张地观战。我回想起杰方才隐忍的神情，赶紧趁着这个空档，沿着城墙攀了上去，到城门上去确认他的情况。爬上去之后，我看到杰半跪在那里，保持着先前的手势，眼角还在淌血。他看见我过来了，努力朝我笑了一下，说了声抱歉。

    “杰为什么要道歉啊……”

    我走近杰，从他的臂弯下钻进他怀里，小心地捧着杰的脸，用手指轻轻给他拭去那些血泪，看着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心里好像刀割一样难受。

    “明明想保护你的，到最后还是得靠悟来救场，我可真是没用啊……”

    杰叹息着，神情显得格外落寞，我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他，脑海里却突然闪过，杰的咒灵被血之法阵吸引，脱离他控制的场面，这才意识到，正是因为我中了羂索的圈套，被那家伙改造成了吸灵体质，所以杰才没办法在领域中随心所欲地使用术式，以至于应付的如此辛苦。

    其实该道歉的人是我啊……

    我一下子变得沮丧起来，即使成了特级，我还是没能践行自己的诺言，别说是保护杰和悟，我到现在仍然依赖着他们的帮助，如果不是杰及时开启领域，把我从宿傩手里救下来，我恐怕都撑不到悟回来。

    “我才要说对不起……” 我伸手搂着杰的脖子，把脸贴到他的脸上，语声低落，“又给你们添了麻烦……”

    杰摇了摇头，他侧过脸来，用唇瓣在我嘴唇上轻触了一下，告诉我说，他从来没觉得我是麻烦，我知道杰说这话是出自真心，可是我仍旧感到自责和失落，而杰的眉宇间也残留着忧郁之色。

    我们两个各怀心事，沉默地看着眼前激烈对攻的悟和宿傩，比起我们面对敌人时的慎重，悟完全就是在享受这场对决。我还是第一次在悟的脸上看到这种带着癫狂意味的笑容，出招也不再像平时教授我们那样，总是收着手劲，面对同等强大的对手，悟的每一拳都用上了十分的力道，毫不留情地砸在宿傩的身上。

    “这就是五条悟，” 杰用一种淡淡的语气陈述着事实，“他一个人的时候，才是真正无敌的。”

    是啊，悟是强大的，坚不可摧的，他像是一把刀，也像是一面墙，能轻松地处理掉难缠的敌人，也能保护好身后的所有人，在他来之前，我们拼尽了力气挣扎求生，他一来，我们就在不知不觉间，完全放下了斗争的想法。

    把一切交给悟就行了，五条悟就是胜利本身，不是吗？

    城门下的众人突然爆发出了一阵惊呼，杰也咦了一声，我从遐想中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发现悟的左侧脸颊上，出现了一处渗血的伤口，宿傩那家伙不知道用了什么诡异的技巧，居然打破了悟的无下限术式！

    “稍微有点紧张了吗？六眼？” 宿傩看着悟脸上的伤口，脸上露出了嗜血的笑容，“谁让你从不防备虎杖那个小鬼，现在的我，对你那些伎俩已经相当了解了，就连应对的方法，也和我设想的那样简单。”

    “啊是吗？” 悟用手擦了下脸上的血，嘴角的弧度依然上扬着，“那还真是辛苦你研究了这么久，还有什么招数就快点使出来吧！等下输了就别再找借口了哦？”

    宿傩嗤笑了一声，不知为何，他的那种眼神，让我忽然间有一种莫名的不安，腰上被我遗忘的伤处，也开始再度隐隐作痛。大概是弱小者天生就对环境有更高的敏感，此时我脑中的危险雷达在持续报警，总感觉宿傩还藏了什么可怕的杀招，而悟看起来，似乎对此还不甚在意。

    我从杰的臂弯下钻出来，扒在城墙的边缘上，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对峙的两人。悟举起了右手，食指和中指交叠在一起，他的无量空处快速延展开来，将宿傩包裹在其中。我们没法再观察战局了，不过等待了几分钟之后，领域形成的圆球就突然碎裂开来，伴随着领域消散的烟雾，宿傩重新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他少了一只胳膊，脸上也带着伤痕，样子显得很狼狈，而悟背对着我们，依旧站的笔直。

    是悟赢了吗？

    虎杖和熊猫在城门下激动地呼唤悟，我也忍不住跟着喊了一声悟的名字，悟的身影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看我们，他再次朝着宿傩冲去，和对方打作一团。他们的位置随着高速的移动产生了变化，我终于看到了悟的脸，却在看清的那一瞬，当场就傻在原地。

    那张绝美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大大小小刀割状的伤口，全部都在淌血，还有一道极长的伤痕，从悟的额头一直划到脸上，划穿了他其中一只眼睛。悟正用他仅剩的那只苍蓝眼眸坚持着对战，可他身上的伤口却在宿傩那种奇怪的攻击下，接连不断地增加。

    开什么玩笑……

    我不得不承认羂索确实说对了一句话，我就是一个冲动行事的笨蛋，一个毫无耐心的傻瓜，光是在看到悟受伤的那一刻，我的理智就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了。

    他怎么敢！这个该死的老妖怪！他怎么敢打伤悟的眼睛！

    我的整个灵魂都在战栗，感觉自己在变得越来越热，掌心蹭的一下冒出火来，全身也紧接着燃起了橙红色的火焰。我听见杰在喊我，他试图阻止我的鲁莽之举，可是我却没办法冷静下来，几步就爬到了城墙的边缘上，然后一脚蹬在砖块上，不顾一切地朝着前方飞跃而去。

    燃烧！不断地燃烧！为了守护我爱的人，哪怕要把我的灵魂都焚烧殆尽，我也在所不惜！

    这就是依然弱小的我，现在所能做到的全部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