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小洋房时，方晴漾还意犹未尽，她越说越觉得能够承载她后半生的椅子有望了。
此时她已经双手搭在后座上，专注思考时视线微垂，纤长的睫毛在不停上下扑扇。
从时野收回这一路都落在后视镜上的余光，停稳下车，方晴漾也牵着晴天下车，跟着向后备箱走去。
从时野正准备将后备箱的礼品袋包揽提出时，方晴漾走近，他下意识让开位置。
方晴漾正好上前占据位置，她俯身挑出几个礼品袋让从时野带回家，一边挑一边说。
“这幅墨绿色为主棕色打底的挂画，可以挂在客厅，和你家的黑白灰很搭，不至于呆板无趣。”
“这几个颜色稍微浓重的粗瓷碗，你家那个黑灰黑灰的走廊过道可以用。”
“这个娃娃，这块布画……这些都是给你的。”
“这个圆滚滚的猫头鹰乌木雕可以用作摆件，也可以放书房当镇纸用，你思考的时候可以这样揉摸它的头。”
从时野站在一旁，听着方晴漾干净利落的话语，明白这是方晴漾为他精心挑选的礼物，用来装饰他呆板无趣的房间。也是早早就计划买给他的，而不是临时挑出来对刚刚商定的定做人体工学椅的答谢。
这实在太过惊喜，对从时野来说，似有春风细雨缕缕撩过他心房沉睡死寂的花种不歇，有什么在涨满，痒痒的，暖烘烘的。
也许今天是个喜庆日子，呼啸升空的烟花，只会源源不断的绽放，汇成绚丽夺目的色光花海。
“你家也太空荡太冷清了，你一个人住，心里不空不慌吗？”
方晴漾一边无意识地吐槽，一边将挑出的礼品袋提出归置到一旁。
划过礼品袋的纤纤手，仿佛在拨弄从时野沉寂已久的心脏。
从时野感受到他的心脏在胸腔不安的上下左右跳蹿，分明不是受惊，但手脚却像木头一样僵在原地。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粘在弯腰思考的方晴漾身上，被手掖在耳边的乌发带着发香随风飞扬，在空中沉沉浮浮，似被白光包裹。
他还记得方晴漾经过商店门口时，一眼瞧中猫头鹰乌木雕的欢跃。
被催着从一人高的木架顶部取下木雕的他，将木雕递给方晴漾时，她的神情和动作，此刻再次一一浮现。
方晴漾扑闪的眼睫，认真端详的目光，还有她下意识和他分享时的衣袖拉动，反应过来又嗔怪懊恼收回的手。
从时野终于明白自己的心为何一直悸动，挪不开的视线，放不下的担心，失控的情绪，这一切都有了源头。
语笑喧阗中独她一人的明朗眉目，拨开迷雾后了了可见的漫天情思。
心间的毛茸茸新芽随风摇曳，无声无息地迅速扎根成长。
有一片终年不喜见日光的崖下荒野终于睡醒，拔力升空追逐温暖，开出了锦簇花团。
他不由自主地靠近一步，难以克制地寻根深究，方晴漾满心欢喜地为他挑选这个礼物时，她当时在想些什么……
方晴漾挑出所有她给从时野买的谢礼后，后知后觉地轻咬一下嘴唇，心里有些懊恼。
说那么多做什么，还都是些不怎么悦耳的话，说是谢礼不就行了？
起身时，发现从时野站的有点近，方晴漾微微后退一步，掖好散落的头发，面对面抬头说话。
“这都是你之前帮忙的谢礼，礼轻……都是认真挑的，很好看，你可要好好收起来。”
方晴漾傲娇地表示她喜欢的都是好的，不可以贬低。
方晴漾今天穿的是裸粉色的荷叶边裙，走动间轻盈飘逸，宛如跳出水面的锦鲤亲吻高高露出的荷叶，留下的荡漾涟漪。
温柔又活泼。
从时野的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方晴漾移动，他认真点头，望进方晴漾眼睛，“谢谢，很好看，也很珍重，我会好好收藏的。”
从时野认真的眼神和珍视的态度，让方晴漾微微脸红，她错开视线，望向礼品袋，微抬下巴。
“买来就是用的，不用收藏。”
“今天也多谢你。”
翌日下午恢复遛狗计划，从时野还是开昨天那辆SUV过来。
方晴漾牵着晴天，和从时野肩并肩向阿婆村走去，气氛没有之前那般尴尬不和，二人只默默各自走各自的。
从时野的大长腿跟着方晴漾慢悠悠地走着，他迈不开的步子很是不习惯，导致他的身体僵硬失调，虽然尽量稳住，但和他此刻局促不稳的心一样。
方晴漾其实很无聊，她觉得一言不发的遛弯还不如在家练瑜伽，也还不如她自己一个人在小洋房前的平地遛狗，那样她还可以自娱自乐，和晴天说说话拍拍照。
但她实在不知道和从时野聊什么，也不想她主动找话题，尤其之前该聊的好像都聊完了。
安静的气氛，似乎谁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好像谁先开口都不合适。
进入阿婆村后，遇见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和从时野打招呼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甚至会停下来预备和他长聊。
方晴漾就默默牵着晴天走到一旁，专心逗弄起晴天，等从时野聊完天来找她，二人再继续散步。
后来从时野带着方晴漾离开泷河边的宽敞大马路，拐进人少的村落。
走到一半，方晴漾突然抓住从时野的手停下。
从时野的视线先是落在方晴漾抓着他的手臂上，纤长手指凝白温润似玉，然后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不远处的台阶上卧着一只纯黑小奶猫，它首尾蜷缩在一起，只巴掌大，身体圆润微微起伏。
太阳底下，毛茸茸的猫毛完全舒展开，似渗进日光里，根根分明毕现，不染灰尘。
方晴漾轻轻拍了拍从时野胳膊，示意他将背包给自己。
从时野默默将手里提着的背包递出，顺手接过她手里的遛狗绳，等方晴漾拿出她的拍立得后又接过背包，然后毫不留情地及时捂住晴天想要嘤嘤叫的大嘴。
方晴漾远距离地给小黑猫拍一张后，见小黑猫仍然睡着，又悄悄靠近一点，和小黑猫来了一张合照。
刚照完，小猫喵呜喵呜地叫，团团地往台阶上蛄蛹挪动。
方晴漾吓了一大跳，以为自己惊吓了猫，往回看想要和猫道歉，又吓了一大跳。
一位佝偻银发老人正扶着门盯着她看，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褐色的印记，还有沟壑般的纹路，微微垂下的嘴角瞧着有些严厉。
方晴漾连忙道歉，“抱歉，没经过您同意，擅自给您的宠物拍了照，这是照片……”
方晴漾递出刚刚拍的两张，但是一张是合照，她有点为难，正犹豫如何说时。
老人却没有说话，直接递出自己颤颤巍巍的手掌心。
小猫咪已经趴上门槛，蹲在老人脚边，歪头喵咪了一声，似是好奇。
方晴漾顾不上说什么，连忙走近将照片递出去，连带着自己的那张。
老人接过两张照片，单独小黑猫的那张已经显出，合照还在慢慢显现，老人专注地盯着两张照片看，拿的很稳。
从时野已经牵着晴天靠近，主动走出，向老人打招呼。
“山婆婆，下午好。”
“这位是方晴漾，她是林老师的客人，喜欢拍照，也喜欢和动物合照。”
山婆婆看完照片后，将照片递还给方晴漾，又指了指方晴漾的拍立得。
方晴漾接过照片，眼睛看向从时野，这是什么情况？
“山婆婆她不能说话，她想看看你的相机。”
方晴漾一时呆怔住，回过神后立马将相机取下，递给山婆婆。
山婆婆并没有接过，就着方晴漾的手摸了摸，方晴漾看着山婆婆有些颤抖的手，抿嘴露出一个微笑，指着相机翻来覆去介绍。
“这是一款拍完就可以得到照片的相机。”
“操作很简单的，按下这个按钮就好，这个数字显示还有八张照片可以拍，也可以自己给自己拍照，只要对上这个银色的小圆点。”
方晴漾说完，见山婆婆仍好奇地看，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非常棒的主意，试探地问：“山婆婆，我给您拍一张试试？”
山婆婆闻言抬眼望着方晴漾，细细地打量一下，艰难地扯出一个微笑又很快收住，点了点头，示意他们进屋。
山婆婆转身后，小猫咪也跟上进屋，方晴漾等从时野走过后，跟在他身后进屋。
进去是一个堆满杂物的院子，但很干净整齐，左手边放着一把铺有棉被的躺椅并一方漆红木桌，还有两把长凳，院子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小篱笆，种满了大颗的青菜。
方晴漾正好奇打量着，又进来一位年轻许多的白发老人，她脸上只有细纹，大概是听到动静的隔壁邻居过来替山婆婆招呼客人。
她进来后扶着慢慢挪动的山婆婆进屋，又拿出瓜果零食茶水招待，动作很是麻利，方晴漾悄悄退到从时野身后，露出脑袋好奇地跟着她的动作看。
“不要怕，山婆婆只是看起来严厉，人很好的，她老人家没怎么拍过照，所以好奇嘞。”
“你待会儿帮山婆婆拍得好看些，让山婆婆慈祥一点就好。”
“山婆婆她老人家可嫌弃别人拍的照片了，说把她拍得太严肃了，她已经好久没主动拍照了，这会儿让你拍啊，估计是认为你拍得不错。”
白发老人一边说一边倒茶，山婆婆则站在里屋门口盯着白发老人的动作看。
方晴漾又挪出些身体，站到从时野身侧，但微微靠后，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
但一只手紧张地在晴天的头上抓挠，快把晴天的毛发打结。
她不明白只是顺手帮忙拍一张照片，怎么变成上门做客了？
白发老人摆好待客之礼，又转身进去扶山婆婆，刚刚说完一连串后依然中气十足。
“哎哟山婆婆，我这把老骨头可紧不起你捏了啊，人家小姑娘人美心善，和小野一起来的，你还藏着掖着不准我说作什么？”
“小姑娘，谢谢你啊。”
“我就那么一说，你放轻松，别有压力，待会儿我帮你逗笑山婆婆。”
“我先进去帮山婆婆收拾收拾，你们自己招待自己啊，猫随便摸随便拍照，它叫趴趴，趴趴它可爱干净了。”
方晴漾呆呆地望着说完搀扶进屋的两位老阿婆，心里有些骄傲又有些酸涩，还有些苦笑不得。
她偏头望向从时野，从时野依然面无表情，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方晴漾泄气，干脆走开坐下，伸出手去逗蹲在长椅一角的趴趴，它一脸严肃任摸的姿态似在替主人招待客人，实在是让人忍俊不禁。
随后从时野也在另一条长椅坐下，他一手扣住蠢蠢欲动的晴天后颈，晴天只好蹲在原地，眼巴巴地望着对面的一人一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