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最终还是留了下来，金鹏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他有权保持沉默，而瑟瑟自然而然当他是默许。
当晚她就睡在了金鹏的床上，金鹏看着这得寸进尺的女人，拧着眉一言不发，又转身出去，坐在院子里，也不说话，抱着枪仰头看夜空。
许是知道他在看，此夜月隐星暗，一片漆黑，犹如他的未来，金鹏怔怔望了许久，想着浮舍曾同他道千里共婵娟时的景象，最终还是低下了头。
他又想到了瑟瑟，她来历不明，脾气古怪，好似听不懂人话，却能操控那诡异的黑泥，倘若被魔神发现，恐怕也要落入他手，即便瑟瑟曾经差点吃了他，总归也帮他清了怨气，让他好过许多，他不该恩将仇报。
但他却没有说，或许是神使鬼差，他寂寞太久了，浸淫血海太久，连他差点都要以为自己不过是一把趁手的刀，而瑟瑟是第一个不带任何恐惧的神色，能平静看向他的人。
……他也怀疑瑟瑟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恐惧。
明早吧，他想，明天一早瑟瑟醒来他就把她送走，听闻相邻的璃月由岩神摩拉克斯掌管，百姓安居乐业，能够生活得很好，而且有岩神看管，这家伙应该不会犯什么大错。
他正沉思，就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瑟瑟一点身法不会，能看出来是完全不练武，真不知道她这个脑子是怎么苟活于此世的。
金鹏转头看她，她还是穿着那一身裙子，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是睡醒了的样子。
“你不睡吗？”瑟瑟走到他身边问，金鹏没有回答，重新往天上看，这样看来，夜空与她的眼睛无异，都是黑沉沉的，见不到一丝光亮。
她到底从哪里来，目的又是什么。
瑟瑟抬手搭上他的肩膀，金鹏顿时戒备地绷紧肌肉，最后瑟瑟只好奇地用冰凉柔软的手心贴着他的胳膊，“看起来很强。”
……金鹏已经不求能够理解她的想法了。
然而这不知羞耻为何物，放言要给他生孩子的家伙，摸了他胳膊上的肌肉还没完，还尝试着拉他回去睡觉，美名其曰“晚上应该睡觉”，金鹏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她辛辛苦苦也拽不动他，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件事，同样坐到他的身边，还是很没有距离感地贴着他坐下，“你也在看天空。”
看在她说了好几句话的份上，金鹏大发慈悲地施舍了一句“嗯”。
瑟瑟便没了下文，听半天没动静，金鹏又忍不住瞥她一眼，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夜空，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抿起，仍旧没什么表情，金鹏却觉得她心情大概不错。
“回去睡吧。”金鹏用胳膊戳她一下，“明天我有事情告诉你。”
他犹豫片刻，最后还是没有立刻对她说出他的想法。
瑟瑟却不为所动，她察觉不到金鹏的犹豫与关切，而是忽而提起，“没有月亮和星星，天空不好看。”
她说话声不大，金鹏一怔，应了一声，“还好。”
“不，不是的，不好看。”瑟瑟摇摇头，难得固执地反驳，“在海上的时候，抬头去看天空，天上是月亮，海里也是月亮，或者没有月亮也有星星在闪烁，倒映在海里，像是珍珠一样。”
她不明白为什么金鹏会沉迷于这么黑的夜空，想着他可能没有见过，便竭力想把记忆里的场景表述出来，可惜她没读过书，平时说话也不多，虽然已经很努力地在描述，但看起来仍旧像是一个绝望的文盲在比比划划。
金鹏心想他或许是太久不和人说话了，居然会觉得她这样很可爱，而她的描述也很有种质朴的美感，他不太到海边，也不会刻意夜观星象，也能由她的话大概想象出她所描述的场景。
他不知不觉放松下来，甚至唇角扬起了一个细微弧度，又很快被抹平。
最终他还是冷酷地打断了瑟瑟的描述，“今晚是阴天，所以看不到，或许明晚就有了。”
“哦……明晚再看，或者我带你去海边。”瑟瑟止住了话音，闷闷应了一声，“那去睡觉吧。”
她费劲地把金鹏拉进房间，又推上床，这一次他没拒绝，直到瑟瑟自己也躺上来。
金鹏腾得一下坐起来，惊愕道，“你做什么！”
她不会真的想给他生孩子吧？
瑟瑟茫然看他一眼，不解地试图把他重新拉回来，“睡觉……你躺下。”
金鹏径自坐到床边，黑着脸，“你在外都是说话都是这么随便吗。”
“随便？”瑟瑟不太理解他的意思，她想问深渊，然而深渊大概也不懂，深渊只知道什么是好吃的，她懵懵地点头，“嗯，我是这样说话的。”
金鹏又不理她了。
所有人都说她是个怪人，因为他们还没遇到过金鹏吧。
瑟瑟也不需要睡觉，索性也坐起来看着他，两个人谁也不说话，一直到太阳重新从东边升起，瑟瑟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大概是因为她被掐死前想再看看阳光的执念太深，瑟瑟很愿意多看看光，她趴到窗户边又看太阳，一时间又忘了金鹏，过了许久才听他低声道，“你以后说话……不要这么随意。”
她托着下巴，回头看金鹏，他没有看她，继续说下去，“也不要随意亲近别人。”
“为什么。”
“……走吧，跟我出去。”
金鹏拉着她的胳膊，想趁魔神还没有发现它的领地里多了什么人时尽快把她送走，他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踩在了璃月的边境，等他再转头看瑟瑟，她却睁大眼睛，看着惊慌，甚至往后退了几步，“为什么来这里。”
“你不能待在我身边，太危险了。”金鹏垂下眼眸，避开她的视线，试图告诉她，也试图告诉自己，“我造下重重杀业，踩碎诸多理想，乃他人避之不及的邪魔，你在我身边将不得安宁。”
心脏处骤然升起令人窒息的疼痛，金鹏忍了又忍才没在瑟瑟面前露出端倪，是魔神在召唤他，但愿不要是已经发现了瑟瑟，瑟瑟不能落到他手里，即便因此而受罚他也不能说出口，瑟瑟太危险也太无知，她本就不分善恶不通人情，被魔神利用只会做出比他更恶劣的事情。
“你答应过我让我留下，又不答应了吗？”瑟瑟困惑地反问，然而她听不到金鹏的回答，正如来时无影，他的离开同样只在顷刻之间。
很奇怪。
瑟瑟不理解，她又望着眼前的璃月，又畏惧地后退两步。
不能靠近摩拉克斯大人，她还记得，在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力量的时候，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变成黑泥，然后吞噬了摩拉克斯大人所创造出的山石。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美味，也第一次意识到什么叫反胃。
她在一瞬间便理解了这股力量与摩拉克斯大人的对立关系，然后当机立断要离开。
她绝不能威胁到摩拉克斯大人。
秉持着这样的思想，几千年来瑟瑟也只是很偶尔很偶尔地把自己的意识分出一部分来去看看摩拉克斯大人，然后满足地重新离开。
她远望璃月许久，从太阳高悬直至西落，等到夜晚到来时才离开，她看了看天空，心想，金鹏说错了，今天依旧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
他为什么不要她呢，是因为她不懂什么是生孩子？
这个问题到再一次见面也没问出口，瑟瑟从不记时间，再闻到那股浓郁的香气时，好像已经过了非常久，她抽抽鼻子，从记忆里翻出来金鹏这个除了摩拉克斯大人外她唯一记住名字的人，无他，他闻起来实在太香了，循着香气走过去，是一片荒芜地带，金鹏在里面与什么正战斗着，瑟瑟勉强能看到他狰狞的神色与浑身上下数不清的伤口。
等到终于没动静的时候，她才迈步走进去，金鹏已经昏迷过去，他身上那股香气愈发浓郁，瑟瑟满足喟叹一声，吃了一顿饱餐，这一次她没有准备把金鹏吃掉，而是拖着他往外走。
等到金鹏从无尽的噩梦中挣扎醒来的时候，睁眼所见场景便令他一时失去言语。
放眼望去是一片苍茫夜空，有肉眼可见的云雾弥漫，却遮不住一轮西落玉盘，那玉盘似是触手可及，却又远在天边，不吝啬地洒下一船清晖，为将他揽在怀里的女人披上一袭银纱，她原本正望着那轮明月，察觉到怀里的动静，又垂头与他对视，“你看，海上的月亮，很美。”
大海翻涌起伏，木筏随波逐流，他的眼中映着无边夜色，也映着一抹绝色，金鹏闭了闭眼，浪声掩过他鼓噪的心跳，与魔神召唤他时的伎俩不同，并不是疼痛的，反而有种诡异的欢喜。
他疑心是瑟瑟不注意，又吃尽了他的负面情绪，只给他留了无由来的愉悦。
可他按着这莫名的愉悦去找，最终愕然发现，根源正在身边。
他叹了口气，抬手遮住眼睛，视野暗下来，黑发黑瞳的貌美少女却印在了心里，许久之后他哑声道，“是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