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

    如果让金鹏来回忆,他们的初识并非什么美妙的回忆。

    被魔神威胁而拘役为手下,成为一把利刃,生命中只剩下无尽的战斗与痛苦,他几近失去求生的想法。

    又一次业障发作身受重伤,他倒在野外,动弹不得,眼中的世界只剩下厉鬼的尖啸与铺天盖地朝他涌来的鲜血,连疼痛都已经消失殆尽,他只觉得疲惫,由身到心,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就这样睡过去,也未尝不可……

    意识弥留之际,他这么想着,却听见了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踩着水面走过来,最终停到他的身边。

    “这就是……好吃的吗?”是一道轻飘飘的声音。

    “冲天怨气的夜叉,不香吗。”

    “不太懂,是很香。”

    听声音是同一个人,不是在和他说话,她在自言自语。

    紧接着就有什么东西覆上来,冰冷黏腻,刺骨寒冷,有种被蛇爬过舔舐的感觉,无声无息,他却能够察觉到体内力量的逐渐流失,而流失的不仅仅是力量,更多的是……业障。

    他得到了久违的安宁,不再有各种哭号哀求或者咒骂,看不到猩红刺目的血液,感受不到他人的美梦在他口中破碎的绝望,一切回归最初,他仍为稚鸟时最为平淡又安然的快乐。

    冰冷变成了温暖,裹挟着他沉入黑暗,他从此不再需要熬过无边苦难。

    未尝不可。

    金鹏的唇边终于扬起平和的笑意。

    但是——

    “金鹏!”

    他忽然听到了来自兄弟姐妹们的呼喊,是他铭刻于心的回忆,是他仍旧活着的动力。

    不,不对,他不能睡过去。

    此生苦难诸多,他的记忆却并非全然悲伤,他还记得很多,与兄弟姐妹相聚时的欢乐,自己坐在山顶任由寒风拂面的畅快,即便被拘役造下杀业也从不磨灭的,有朝一日他终将脱离苦海的希望……金鹏骤然睁眼,抬手挟住来人的脖颈,将她掼倒在地,哪怕因伤势过重而头晕目眩,也不妨碍他出手的果断狠辣,尽管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却只更掐紧了手下的女人,他喃喃道,“我……不能死。”

    手下的女人睁大双眼,似乎在困惑不解,双手抓住他的胳膊,却因为没有力气而无法挣脱,她的眼神也逐渐冷下来,自指尖开始化为黑泥,沿着金鹏的胳膊攀附而上,将他的整条胳膊包裹,逼迫着金鹏不得不松手,他在一瞬间失去了对胳膊的操控能力。

    与方才一样的触感,金鹏看着在他松手之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的黑泥,皱紧眉头,“来者何人。”

    “咳咳——”瑟瑟本沉溺于进食之中,突然眼前一花,她就被按倒在地上,掐在脖子上的手唤起了她属于人类时为数不多的痛苦回忆,以至于她下意识就摆出与当时一样的反应,这人却有所不同,瑟瑟竟然无法一下子将他吞噬,与她往日所见截然不同,她抚着胸口不住咳嗽,喉咙处一阵火辣辣的痛,好半天才断断续续回答,“我是瑟瑟。”

    单纯回应着金鹏的质问。

    金鹏祭出长枪,枪尖直直对着她,“你,意欲何为。”

    瑟瑟与人打交道的时候不多,她歪了歪头,学着他的口吻,“意欲吃饭。”

    尽管她的眼里因窒息而噬着泪花,看起来楚楚动人,金鹏也还是无动于衷,她的眼神看起来一点都不害怕。

    于她而言,生物的欲望即为食物,她从终于睡醒并且适应这股力量开始便游荡于这片大地,以欲望为目的,由深渊指引着自己前行的方向,它似乎想让布下些什么,只要不是在摩拉克斯大人附近,瑟瑟便浑不在意,只管照着它的指示做,不过今日她在赶路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股很浓的香气,与从前她吃过的每一种欲望都不一样,深渊意志告诉她这是来自夜叉的怨气与他的杀业,瑟瑟不太关心,不过真的很香。

    但现在看来,好像不行,夜叉似乎很强,如果不能像从前那样直接吞掉,她大概是打不过他的,毕竟瑟瑟不习武,只能靠这股力量,在消化他之前恐怕就已经被他近身按倒了。

    瑟瑟倒不害怕,她想走也能走,还不会死,就是很疼,她还不想无缘无故找打。

    唉,为什么好吃的东西总是难吃的。

    “我走了。”瑟瑟站起身来,又按着胸口咳了两声,转身便缓步离开,全然不在意身后便是刚刚她差点杀了的,传言中凶戾的夜叉,好像根本没有考虑到他报复的可能性。

    ……奇怪的女人,金鹏警惕地握住长枪,防止她杀个回马枪偷袭,然而瑟瑟确实就这么走了,留他自己站在原地,身上没有缺少任何东西,如果非说少了什么……金鹏闭目重新感受自己的变化,除了一直缠绕在他左右无法祛除的业障,恐怕也只有稍显无力的四肢。

    从那时以来,他的心情再没有像现在这样平静,甚至还带了点喜悦。就好像是溺水之人在绝望之际被拖上岸,绝处逢生,豁然开朗。

    但这是不正常的,他绝不会自然而然有这样的心情。

    那女人“吃”了他的业障。

    当然,金鹏明白,倘若不是他及时醒来,恐怕被吞掉的就不仅仅是业障了。

    他敛目沉思,竟想不到当世有何神兽仙人能做到如此,但她的来历明显并非正道,那黑泥能令他背后发凉,恐怕也是他不曾知晓的邪门歪道。

    想到这个词,金鹏又苦笑一番,收起长枪,转身同样离开此处。

    说到底,他如今亦为邪门歪道,又有何脸面驳斥她?

    今日之事金鹏藏于心间,未同任何人提起,不曾想隔了一段时日,他的住处被人闯入,来者甚至不愿遮掩,金鹏看着大敞的房门,默不作声地提起长枪便朝里走,本以为是不速之客,却不想坐在他床上的人仿若金玉珍珠,灿然照亮了一整间陋室,朴素至极的穿着遮不住她漂亮的相貌,察觉到门口处投射下来的影子,来人一抬眼,她虽没笑,金鹏却能感受到她心情的愉悦,“你的身上还是很香。”

    金鹏面无表情地把长枪往地上一杵,发出重重一声响,“不请自来,是为恶客。”

    瑟瑟目露迷茫,“我听不懂。”

    她没读过书,也不太识字,深渊自然不会教她,而与人类打交道的时候有,也不是这样文绉绉地说话,他们体谅她不识字,尽可能会把话说得简单些。

    金鹏一时语塞,想不到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他忍着气问,“我没有邀请你到我的家。”

    “可是你好香。”瑟瑟走过来,无视了他的戒备,凑近他又抽了抽鼻子,“我能再吃一次吗。”

    不等他拒绝,瑟瑟眨眨眼,“不会吃了你的。”

    毕竟看起来他身上那黑暗的气息还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倘若是一般的人类倒没什么,可是瑟瑟惦记着他那日身上迸发出来的浓郁强烈的香气,她此前从未碰到过。

    这几日她正好路过这个地方,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才从浅薄的记忆里挖出了这位夜叉的存在,便再过来看看。

    “……不可以,出去。”金鹏黑着脸把她推出去,顾及着她看起来柔弱,况且这次也没有动手,金鹏只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把瑟瑟无言但失落的眼神隔绝在门外。

    她看起来不太聪明,怎么还有人上赶着找臭名昭著的夜叉的,他心里暗道,顿时又站在原地,沉默下去。

    第三次见面时,他竟然已经没有了惊讶的想法,彼时他被迫吞吃了手下败将的美梦,那恶神猖狂的笑与手下败将凄厉的叫,久久萦绕于耳畔,他跌跌撞撞地走回自己的住处,连引以为傲的身法都不起作用,胃里一阵一阵抽搐,他俯下身想吐出什么,但美梦早已化作业障缠在他的身上,也刻在他的心间。

    恼恨于他为何还要苟活,又反复念诵着他的兄弟姐妹的名号,告诉自己他一定要活下去,来回的拉扯让他痛苦不堪,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揉捏着,几近窒息。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瑟瑟。

    她依旧是几年前的模样,衣着朴素,相貌动人,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看起来无辜又惹人怜惜,她走过来,牵起他的手,“比上一次更香了。”

    金鹏动了动嘴唇,想问问她在她的眼里自己到底是什么模样,最终还是闭上眼睛,不再言语,没有驱赶她,也没有允诺她。

    瑟瑟终于得以再次饱餐一顿,然后看着沉沉睡过去的金鹏,决定留下来一段时间。

    金鹏醒来之后得知这一消息,无语地准备把她推出去,瑟瑟终于反抗了一下,她抓住了门框,用力到指尖都泛白,她的语气平淡,“它没有让我做什么,与其自己找吃的,在你身边更好。”

    “魔神不会允许的。”金鹏摇摇头,直言拒绝,“想活命的话,不要靠近我,即便你不做什么,我会失控……”

    拒绝的话音一顿,他想起来,倘若瑟瑟吞噬掉了他的业障,那失控又从何谈起。

    虽然他心知肚明,那时的欢愉不过是镜花水月,是因为痛苦的心情随着业障被吞噬掉而留下的空茫,但却是他从被拘役以来漫长时光里唯一一次放松。

    见他一时失神,瑟瑟察觉到他的动摇,便反手又把他推进家门,她想了想她见过的人类的相处方式,便想着说服他,“我会洗衣服,也会做饭,唔……还会帮你生孩子,留下我吧。”

    虽然她不明白什么是生孩子又是怎么生,但前两个她还是会的,这个人应该会像那些人类留下她的。

    应该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金鹏,然后疑惑地看着金鹏的脸逐渐涨成红色,是晚霞的颜色,“不需要!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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