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

    “找我干什么,瑟瑟呢?”

    荻坐在长椅上,态度相当不客气地问他的未来继父,荻在绝大多数时候还是个活泼外向的好孩子,说起话来一套又一套,把人哄得昏头转向,以至于忘了眼前的孩子实际上比他们敬重的八重宫司大人活得还久,不过荻自己没忘,没人的时候,冲着明摆着来抢夺瑟瑟破坏他的小家的男人,荻笑不出来。

    绫人走近两步,双腿交叠坐下,路边再常见不过的石椅被他坐出了雍容华贵价值千金的效果,他唇角含着一抹笑意,如春风如细雨,眼看心情好得很,相对应的,荻的心情更差了。

    “瑟瑟睡着了,绫华陪着她。”绫人慢条斯理地回答,荻嗤笑一声,“你看起来很得意嘛?”

    因为神里夫妇的缘故,在瑟瑟回来之前,他其实还是蛮喜欢神里家的一对兄妹的,但那是在之前,这个才二十多岁的家伙居然想做他的继父的心思暴露之后,荻就把他视作天底下最恶毒的男人了,虽然这个男人其实对瑟瑟很好。

    但是,但是!

    在父亲面前仍然不值一提,父亲是天底下对瑟瑟最好,最应该同瑟瑟站在一起的男人!!!

    “何出此言。”绫人架着胳膊,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我现在可是苦恼得很,请告诉我,那位阿贝多,是谁。”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荻反问一句。

    已经预料到了荻的反应,绫人一挑眉,“那想必,你也不介意瑟瑟再消失一次吧。”

    那朵石头雕刻而成的花瓣无疑是一种无言的挑衅,如果说今天瑟瑟奇怪的表现和它没有干系,纯粹巧合,那也太自欺欺人了。

    荻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他瞪着绫人,“瑟瑟才不会丢下我们。”

    “五百年前的瑟瑟本来也不会随意离开你们。”他残忍地戳破了荻自欺欺人的谎言,“瑟瑟不会离开,操控着她的意识可未必。”

    绫人至今还记得,在那时和愚人众的执行官一同出现的另一个“瑟瑟”,听从于散兵的命令想要杀了绫华,但似乎图谋着更多,手腕的伤口传来的痛感模糊意识之际,绫人观测到了那个“瑟瑟”脸上痴迷狂热的笑,而它最终融入到了瑟瑟的身体里。

    哪怕瑟瑟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异样,他也不相信原本有意识的东西会心甘情愿被彻底吞没,瑟瑟对生命漠视但也热爱,他看得到瑟瑟在母亲的坟墓前露出那副怅然若失却又不自知的表情,她感知到了母亲的去世,也为母亲的去世而悲伤,但在此之前,包括那个帮厨在内,她轻飘飘地吞没了无数鲜活的生命。这种极端割裂的认知,绫人毫不犹豫地把它定位成那个意识所引导的结果。

    他追查了许久,直到八重神子在某次会面时意有所指地点了一句,“看样子,神里家的小子嫌自己活的时间太长了啊。”

    “何出此言,八重宫司大人。”

    “因为我看得到呀。”八重神子托着脸庞望向他,笑吟吟地回答,“你站在深渊边上了,小子,再不回头的话,就掉下去了哦?”

    “不会的。”被点明了意图之后,绫人反而气定神闲,“我不会落下去。”

    瑟瑟不会伤害他,他可以肯定。

    于是八重神子把她所知晓的瑟瑟告诉了他,从她的出现到她的消失,连同那两个孩子,绫人迟早查得到,所以他完整地知道了五百年前的过往,在那场祸乱爆发之际,瑟瑟为守护鸣神大社出了一份力,代价是她自己被吞没了。

    街道一下子安静下来,他迟几秒才意识到其实是他心烦意乱到听不进去任何声音了,荻原本放在身侧的手捏成拳,生气地想反驳他说的话,但荻却心知肚明,无法反驳,这是事实,甚至不是深渊的操控,瑟瑟自己也不想带着他们,虽然她是想让他们活着,他不知道瑟瑟失踪的那五百年究竟是记不得他们还是不愿意回来,可现实是他又一次被抛下了。

    他说不出怨恨瑟瑟的话,装作乐观地安慰弟弟的背面是他自己的茫然无措,他甚至在梦里与父亲见面时无意识将内心的疑惑脱口而出,“瑟瑟真的……爱我们吗?”

    下一秒他便后悔地垂下头,为这份质疑。

    然而父亲没有生气,只是摸了摸他的头,“瑟瑟必须爱着你们。”

    荻在回忆中迟钝地反应过来,父亲所说的必须是什么意思,他也好,衷也罢,不过是用来强硬把瑟瑟留在人世的束缚,而瑟瑟被父亲灌输着接受束缚的认知。

    这样的束缚是瑟瑟需要的吗,五百年的不闻不问,她甚至就在绫华身边但他与衷没有丝毫的觉察,是不是瑟瑟对他们厌烦的象征,瑟瑟这次回来是自愿的吗,还是仍旧深渊意识被驱使着,下一次被抛弃会是什么时候,瑟瑟要和那个阿贝多离开吗,他又要等多久呢。

    绫人望着荻逐渐苍白的脸色,没有丝毫踩着伤口欺负小孩的不忍,毕竟这“孩子”年纪是他的数十倍,他一挑唇角,“想好了吗,荻?”

    荻回过神来,看着他的眼神更冷了,“瑟瑟消失的话,你又能怎么样,你一样什么也做不了。”

    他不客气地笑了一声,“你还不是无能为力地等了那么久,就算是神里家家主也做不到找人嘛。”

    “唔,毕竟人生在世,百年不过转瞬,等我死掉之后,就不会记得瑟瑟了。”绫人平静地说出了悲观至极的话,反倒令荻愣住了,他张张嘴,忽然又说不出来更伤人的话,神里绫人是人类,甚至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从不及他身高长成了足以令他仰视的青年,终有一天,他会像所有人类一样死去。

    “我并非祈求,也不是强迫,只是希望你告诉我瑟瑟的一切,在我不知道的时光里她的经历。”绫人垂下眼帘,有些自嘲地轻轻一笑,“或许是能够占据瑟瑟的时间太少,但是想要占据她的时间太多吧。”

    “你或许感受不到,在我发现阿贝多赠与瑟瑟的花同她初来神里家佩戴的那一朵一模一样时,究竟有多嫉妒。”

    从八岁到现在的时光,是他人生的三分之二,却仅仅是瑟瑟漫长人生的一场迷梦,那位阿贝多仅仅出现就让她魂不守舍,而他还需要各种各样的心计才能竭力挽留下她。

    年纪轻轻便能够独当一面撑起家族的家主大人在此刻看起来像是那时会因为落花而叹气的感性温柔的孩子,“如果我能陪瑟瑟再久一些,该有多好。”

    像那朵石头花一样,不受生老病死烦忧,再无爱而不得苦痛,能够长久地陪伴在瑟瑟身边。

    长久的沉默之后,荻挪开视线,看着不远处纷繁落下的花瓣,以及透过花瓣映到他眼中的夕阳余晖,不知不觉太阳快落山了,他语气僵硬地安慰,“我也不知道阿贝多是谁,但他身边的孩子是瑟瑟的孩子,我们的弟弟……我也很嫉妒。”

    那个孩子,看起来天真快乐,和曾经被父亲与瑟瑟陪伴着无忧无虑长大的他一样。

    孩子……又一个。

    绫人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也确认了些什么,“荻,来做一个交易吧。”

    “……?”荻没反应过来,看着绫人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交易?”

    “对,交易。”

    荻回家之后一个人坐在走廊边沉默着,衷连着叫了好几声都没反应,他纳闷地推了推荻,“今晚不是要去找瑟瑟吗。”

    早上的时候他们就背着家里的客人说好了,晚上要去神里家找瑟瑟,衷觉得不能忍,他已经一天半没有看到瑟瑟了!

    然而荻回过神来,似乎是挣扎片刻,才摇摇头,“明天吧,衷,让瑟瑟和绫人待一会儿吧。”

    衷:……?

    他迟疑着摸了摸荻的额头,“你生病了吗,哥哥?”

    这个天天盼望着瑟瑟甩开绫人的家伙怎么会说出这么体贴的话,他是不是被绫人下毒了,还是阿贝多又做了什么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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