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蔽日,细雨连绵。
一抹淡绿色撑着缀花油纸伞直往宫门口走,身后跟着几个仆从。
宫门口看守的侍卫看不清伞下人的面目,依着规矩正要阻拦,问他索要令牌。
那人将油纸伞往后倾了倾,伞上水滴飘零,落在地上,摔成珠子,破碎不堪。
伞下的面容显露,尊而不威,精致的眼睫随着视线下垂,眉宇之间淡然无比,凸显矜贵。
侍卫只看了一眼,慌忙行礼:“韵王殿下”
白昭缄口不言,只是微微抬手,离得最近的仆从知晓他的意思,将腰间的令牌拿出,摆在侍卫眼前。
侍卫便打开宫门放了行。
白昭不紧不慢的踏出宫门,身后的散发落在淡绿云锦袍上,宛如一副清秀的水墨画。
马车就停在宫门口不远处,仆从掀开绣锦帘子,从他手里接过那把伞,为他撑着。
待他进了马车,才把伞收了起来,自己坐在前边。其余几个仆从,则是在两旁跟走。
马车缓缓启动,往韵王府驶去。
王府密室的青铜重锁被打开,灰扑簌簌掉了下来,好在这日湿气重,并没有太大的烟雾。
一个仆从挥舞着袖子,然后侧开身子请后面的人进来,白昭撩着袍子,一双锦靴踏了进来。
“谁?”
一道干哑的声音从里头响起,像是被太阳大晒过三天似的,声音无措,随之而起的是铁链动荡的声音。
白昭拿着烛台走近,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在地上蜷缩着,四肢上都带了粗铁链,限制了行动。生了锈的铁链在他手腕脚腕处磨损严重,往外渗着鲜血。
“韵王殿下”
那人跪在地上,抬头看他,干裂的嘴唇颤抖,眼眸被烛台映照,泛着光亮,像是含着泪水一般。
白昭并无半点怜惜,站在原地凝眸看他:“那日你说会为我大宁所用,是真是假。”
“千真万确”
阿努初篁点头,目光坚毅,心中却生怕白昭生出将他交给刑部的心思,身形因恐惧而微微颤动。
“来人,取下铁链”
外头来的仆从为阿努初篁取下铁链,将他架走,出了密室便淋了一身的雨,到了浴房直接将他扔进浴汤之中。
阿努族人粗犷,不拘小节,加上从定州回来至今他都未曾洗浴,如今足足洗了一个时辰方洗好。
阿努初篁从浴桶中出来,手边的椅子上摆放着下人为他准备的衣物。穿衣时,不经意间触碰到自己胸膛上的伤疤,慢慢垂目。
沉思片刻,不假思索的穿上——往日云烟,罢了。
门外响起了两声敲门声,他还未应,一道女声响起:“殿下吩咐,让公子前往正殿”
他竟在等自己?
阿努初篁穿好全部衣物,便想动手束发,可从小在炎国长大,并不知宁国束发是个什么方式。
便问门口那人:“姑娘可会束发,在下身处炎国日久,早忘了如何束发了,若是散发前去,恐怕失礼。”
“奴婢,只会束简单的发髻。”
“无妨,你且进来吧。”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脚步轻轻靠近,直到阿努初篁在铜镜中看到她的脸,胆小,羞怯。手上动作却很麻利,发髻很快束好。
“不好意思,姑娘,在下忘记自己没有发冠”
“公子莫慌”
阿努初篁只见她拿着剪刀,迈着碎步跑到屋外,从竹林中细细的挑了一枝,剪断。
“不如以此为装饰,固定发髻如何”
“甚好”
阿努初篁抿嘴笑着,待她簪好,对着镜子看了又看,确实好看,她折的竹枝恰好只留了三片叶子,衬在发上,平添了一丝风雅。
“多谢姑娘。”
阿努初篁由着她带路,沿着屋檐,到了正殿。
白昭正坐在椅子上端起一盏茶吹着,余光看见他来了,也并未抬头,浅浅呷了一口香茶。
“殿下久等了”
“茶都快凉了”
白昭挥挥衣袖让他落座,又朝他身后道:“竹枝,你且先下去吧”
竹枝,竹枝,阿努初篁眸中一亮,心中暗道:好名字。
白昭屏退了众人,雨势渐大,他始终拨弄着手中那一盏茶。
“你从前,在阿努王子的麾下,是军师?”
阿努初篁点点头,“炎国军中大小事务,在下皆知悉。”
白昭闭上眼,太阳穴凸得生疼,用手两根手指来回揉捻,心中所想之事难以言说。
若一开口,便会如洪水决堤,无法收回。
“本王……要组建一支军队,由你担任军师,主攻炎国。”
阿努初篁闻言不由得怔了怔,抬起眼看见他正直直看着自己,神情冷漠,顿时头皮发麻。
“如何?”
“当真?”阿努初篁问道。
白昭站起身来,细数这些年炎国多次来犯,扰得百姓苦不堪言。
若是炎国再犯,专门建立的军队可以强力御敌,更甚者……直捣炎国。
只是……此事必然不能让父皇知晓,父皇如今年迈,心思保守,不攻只守,才有这些年炎国多次来犯。
百姓苦炎久矣,他想到这里,神色更加坚定:“当真。”
“殿下此计凶险非常,在下愿全力相助。”
阿努初篁目光闪烁,竟不知韵王殿下内心狂野,有如此远大宏图,当今白帝五个儿子,他是最小的一个,却有最大的野心,令人惊叹。
另一边,镇远大将军方整了队伍,兵分几路,前往乾州。
路途遥远,天黑之时在野外安营扎寨。
两个伙夫从河中取水做饭,一个步伐稳健,一个担着水晃晃荡荡。
后者气急,直接扔下担子,担子连同水桶摔在河边碎石上,锵锵作响。
前者无奈的回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往前走。
“沈英玄!你能不能别干了”
后面那个人喊住他,声音十分聒噪。
沈英玄停下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他倒是觉得不好意思,又担起桶走到沈英玄身旁。
“他们还在等着我们做饭”
“做饭,做饭,我顾云初根本就不会做饭,我顾云初来军营是来打仗的,不是来当伙夫的!”
沈英玄失语,不知如何接话,只默默担着水往前走。
白天的时候原本整了方队,便要直接赶路可顾将军问了一句:“你便是沈英玄?”
他点头道:“是”
于是顾将军指着他和顾云初,让他们两个走到队伍最末端。
现下想想,是那时就打算打发他们来当伙夫。
沈英玄边想边往前走,顾云初在身后慢慢悠悠,实在使不上力气。
就停下来歇息,往远处看去,看见远处树林之间一团团火来回蹿动,瞪大了双眼:“等等!沈英玄!!”
沈英玄听见他喊,虽觉得没什么好事,但还是停了下来,不耐烦的看着他。
“有鬼火!!”
顾云初又扔下水桶,一溜烟跑到他身后,拉着他的衣服,想着自己不会什么武功,他必定会,到时候他可以替自己去跟鬼过两招。
顺着顾云初看的地方,极目望去,确有一团团火焰,却不是鬼火,而是火把。
沈英玄暗喊不好,扔下水桶往营地跑去。
还未到营地,就见一路人马高举火把在树林之中鬼鬼祟祟。
顾云初看着沈英玄皱着眉头俯在草丛里,也有样学样:“沈英玄,他们是干嘛的啊”
沈英玄连忙捂住他的嘴,等到那群人走过,便要施展轻功飞到树上。
却在半空中被顾云初抱住了腿脚,直直摔到地上。
顾云初一副惊喜羡慕加崇拜的样子:“沈英玄,你这是轻功吗”
“……”沈英玄无语,干脆捂上他的嘴巴,直接带着他飞到树上,两个人在树上来回穿梭,不一会就看见了营地。
顾云初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他累得满头大汗,汗水顺着额头一直往下滴。
“你看什么”沈英玄松开手,防止他眼皮抽筋。
“沈大哥,你刚才那一招真的太帅了!”
夸得好,不过现在他没时间听这些虚言,那群人马离营地越来越近,必须要尽快赶到了。
他猛吸了一口气,拽住顾云初继续往前。
直到营地,两人从树上飞下来,一个趔趄,顾云初摔了个狗啃泥。
顾棠正在火堆旁小憩,二人正想去禀报所见之事。
却看见顾棠猛一睁眼,不假思索地喊道:“有埋伏!”
话音刚落,那群人马果然赶到,手里的火把直接扔向他们的帐篷,燃起大火。
“顾棠,爷来取你狗命!”
奇怪的口音听起来格外嘲哳。
两队人马即刻开打,兵戈碰撞之声铿锵吓人。顾云初慌里慌张,只能躲在别人身后,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一些。
沈英玄不知从何处翻出一张弓来,张弓搭箭,快如流星。
顾棠挥舞着配剑,剑气逼人,好几次贼人险些直捣他的面门,他一个后翻轻松躲过,随即挥剑,剑剑见血。
一眨眼的功夫,准备围剿他们的这群人就没的一干二净。
一个漏网之鱼从他们背后擒过顾云初,一把大刀架在他的脖子上,还染着上一个人的鲜血。
“哥哥”顾云初差点哭出声。
顾棠惊魂未定,原本已松了一口气,一转身看见这幅画面顿时有些慌神。
“顾棠,想要这小子的命,就拿你的来……”换字还未出口,一支箭呼啸而去,直中那人的脑门。
那人便直挺挺的朝后倒去。
顾棠往后望去,沈英玄还保持着拉弓眯眼的姿势,白皙的面上不知溅的谁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