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昭思绪飘摇至此,袖子又被拉紧了几分,榻上那人仍焦急的等待着他的答案。
他无法瞒她,也瞒不住她,只能轻声答道:“是他”
声音温柔,弱不可闻。
白商听到了,抓住袖子的手瞬间松弛了几分,慢慢垂下来,过了片刻传来蚊吟般的哭声。
她情绪激动,极力捂着嘴巴,生怕被人听见。
她哭泣,却不是悲伤,而是喜悦,有一种久旱逢甘露的感觉。
白昭看着榻上的白商,像一只小小的白兔蜷缩着。忍不住将她揽到自己怀中,用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头发,想要给她一些宽慰。
“你切莫过于激动,如今好好养病才是第一大事”
白商抬起头,眼眶浓红一片,像涂了胭脂:“他现在何处?”
“军营。”
“军营……”她默默念着。
他如何入的了军营?
仔细猜想,大抵是皇兄从中帮助,白商心中十分感激,十分温暖。
自沈家出了那样的事情,她不顾性命求母亲相助。
皇兄便生怕自己再被牵扯进去,在他面前提起一个沈字,他都是要冷脸的。
而如今却愿意帮沈瑞叶入军营,她便知道他从来不曾忘记三年同窗情分,心中无限感动。
白商止不住的流泪:“多谢哥哥”
“你我兄妹二人,不必道谢”白昭无奈的说,然后顿了顿,想起军籍之事,又说:“如今为他拟军籍,正缺一个新名字。”说完看向白商。
白商知晓他是何意,仔细思索了一番,恰逢此时想起皇兄在战场上,身披铠甲,威风凛凛的模样,便道:“英玄,可好?”
临了又补充道:“希望他在军营中,战场上,英勇非凡,如玄铁一般坚韧。”
白昭笑着点了点头:“我看啊,你是希望他能够英雄凯旋吧”
一抹羞涩的微笑慢慢爬上白商的脸颊,虽是苍白的颜色,但此时看着气色好了很多了。
“你心中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想……”白昭看向远处,喃喃道:“若有朝一日,沈氏一族能够……那便好了”
那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不过白商心中已然知悉。
若有朝一日,能够翻案,沈氏一族能够沉冤得雪……那便好了。
…………………………
丞相府祠堂里,烛火昏黄,佛香飘逸,门窗紧紧闭住,每个出口都有小厮看守。
杜孟秋刚从昏迷中初醒,半眯着眼睛,逐渐适应亮光,反应过来后,开始用手使劲拍打的祠堂的大门。
门外落了一把黄金色的铜锁,看起来结实非常。
杜孟秋气愤至极之时,也未能踹开。
门外的小厮倒是劝他:“少爷,您又何必呢,您还是听老爷的话吧,您又不曾习过武,这样伤着自己如何是好啊?”
杜孟秋边踹边说:“你如何懂?你可知她现在处于怎样的险境?”身上的大氅甩的纷飞。
又想起那日父亲同意了自己与六公主的婚事,却意图招揽李公公谋反,还要谋害她,心中便格外的恼怒。
“六公主已经阻碍了我的计划,必须除掉”
而自己……在慌乱离开之时,惊动了里面的人,被一个闷棍敲晕在地,昏迷了两天,并未来得及去报信。
如今也不知她如何了。
父亲的说辞犹在耳畔,如今竟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实在令他心寒。
杜孟秋这样踹了半晌,门没有半分松动,他精疲力竭地靠着门,瘫坐在地上,注视着祠堂中摆放的灵位。
其中就有自己母亲的,那日父亲让他来给母亲上香………他愤怒,却隐忍。
如今望这烛火昏昏,灵位上的金漆小字忽明忽暗,心中酸楚,一行清泪从眼眶慢慢滑落,在烛火映照之下闪烁着光。
“母亲”他闭着眼睛,想着曾经母亲在世时的温婉模样,笑意盈盈的双眼。
“若你还在,一定会赞同孩儿和心悦之人的婚事吧。孩儿从看见她第一眼就喜欢她,她虽少言,却那样灵动,可爱。”
“可父亲,却要害她”声音逐渐哭得嘶哑,干涩,似是被风沙刮过。
但仍继续说着:“他明明知道孩儿的心意……是不是孩儿所珍视的,都会被他弃如敝履”
当年丞相夫人诞下杜孟秋后,便日渐体虚,虽日日以药为食,也挡不住精神衰退之势。
丞相这时生了异心,纳了新妾,新妾得宠三番五次来挑衅。
母亲伤心,但不喜府内的明争暗斗,又天生笑脸,生得又极温柔,陪伴杜孟秋时总是笑盈盈的,如同天上柔柔的月色一般,令人舒适。
所以总是暗自忍着,这样如月的人……在相府之中逐渐油尽灯枯。
母亲死后,杜孟秋对父亲的不作为心存怨恨,几度离家,后来父亲将小妾休掉,他的态度才逐渐好转。
只是,从那以后陪伴他的只有灵位……再也没有母亲的音容笑貌。
杜允此时正让小厮从外头开了门,小厮往里推却受到了阻隔,就见自家少爷在门口瘫坐着。
杜孟秋撩着衣裳从门后起身,倒退了两步,门被轻轻推开,他正好看见父亲的脸。
极为难看的面色,看见他之后更不耐烦了几分,先前的和颜悦色化为乌有。
杜孟秋本下意识的想称呼一声“父亲”可又想到他的所作所为……只得立于一旁,默不作声。
杜允望着祠堂的众多灵位,闭目叹气,重重的说了一声:“跪下”
杜孟秋一惊,差点就要遵循,心中仔细思想,自觉并无任何错处。
“孩儿不跪”
“你说什么?”
“孩儿无错,为何要跪?”
“逆子!”杜允说着就要来踹他的腿。
杜孟秋躲过,伸手挡在他的身前,目光直视,坚定不移:“孩儿念及您是孩儿的父亲,劝您一句,早日收手”
说完他不再停留,穿过大门,外头一片漆黑,只有一弦弯月高挂,为他指路。
远处传来父亲无尽的冷笑,令他难过。
不多时月亮隐去,卯时快要到了,杜孟秋换上官服,坐上马车往宫内驶去。
青石板路长的仿佛没有尽头,杜孟秋如坐针毡,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进朝阳殿。
到了宫内,杜孟秋跟着一众官员往里走,刚踏上台阶。
身后传来声音:“杜太史”
杜孟秋诧异回头,眼见一个身穿绿色官服的男子走上前来,眉眼带笑,语气亲热。
“杜太史,昨日你怎么没来上朝?”
杜孟秋心中不快,没有太多心思回应,只握拳掩着鼻息,假装轻咳一声:“昨日感了风寒”
“杜太史,我可得恭喜你了,不日就要成为驸马爷了!也就是我的妹夫,到时候咱们可是连襟呐!”
那人语气神态夸张,勾搭上他的肩膀,显得颇为亲热。
听他这么一说,杜孟秋才想起六公主有个姐姐嫁与尚书令的儿子。
大抵就是他了,听见他如此亲热的称呼,杜孟秋似是得到了肯定一般,心中升起些许喜悦,然而很快被烦躁压了下去。
只能微笑着回道:“多谢,多谢。”
二人一同往朝阳殿内走去。
朝堂之上,太监宣读近日事宜,各位臣子上报之事除了国事,还有皇帝的家事。
乾州之南匪盗四起,敌军趁机来犯,派镇远大将军在那里镇守。
北地民俗史策不全,派杜孟秋前去体察民情,编写民俗,再修书。
皇帝拂了拂袖子,似乎很满意这个人选:“这个太史令,你也当了许久了”
然后思考片刻:“升太史令杜孟秋为正五品修书使人”
“北地苦寒,爱卿愿为朕分忧,朕深感欣慰”
末了召白昭上前,询问道:“定州带回的战俘,可有消息”
白昭思虑片刻,仔细回道:“陛下放心,不多时日,便会有消息。”
皇帝又说:“昨日太师上疏,让朕处理好家事,公主之事,可有眉目了?”
白昭答:“回陛下,如今未到夏日并非蛇类活跃的季节,而公主府距莲花池甚远,微臣以为是有人故意谋害。现下已经着手去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查明……”
下了朝,杜孟秋步伐如风,追到白昭面前。
白昭心中正在思虑琐事,见他如此慌忙,不解地问道:“杜使人有何事?”
“韵王殿下,多有叨扰,微臣只是想问问……”杜孟秋脸红一片
“公主殿下现今如何了?”
“她已无碍,只是仍需修养,杜公子既已与公主订亲,自然要更保重自己,北地苦寒,你可想好了?”
“公主无事,臣便安心,多谢殿下相告”杜孟秋松了一口气,紧张的情绪也已消退大半。
白昭从他身旁走过,饶有趣味的挑了挑眉。
看来这杜使人,对妹妹是有些真心在的。
杜孟秋捧着绯红色的官服走出外门,看见父亲在外面,便独自坐上来时的马车。
杜允站在马车外,隔着帘子问他:“你个混账东西,居然敢私自请旨,去什么北地,你疯了!”
杜孟秋沉默不言,方才未向陛下与殿下说明自己所听所见,已觉自己大逆不道。
不说不忠,说了不孝,此时身心俱疲,没有任何心思再来与他争论。
如今身上有皇帝的旨意,这北地,是非去不可了。
“启程”杜孟秋没有犹豫地说。
马车缓缓启动,并未再回相府,而是直指北地。
北地寒冷遥远,唯一叫他牵挂的,便是六公主。
此去一别,少则数月,多则数年,若非不想沾染是非,他定不会选此下路。
好在若是梳理了风俗史策,或许也是功劳一件,便可……离她更近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