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内,萧鸿越捏着那纸仪潜亲笔的忠王陈罪书,气得手抖,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案几。
厚积的奏折全数倾塌,压在坤宁宫值夜太监的身上。
对方狼狈地从奏折堆里爬出来,脑袋嗑在地砖上,连连求饶。
“求皇上息怒!求皇上息怒!”
帝王震怒,众人受惊,大家纷纷跪下,战战兢兢,浑身抖若筛糠。
坤宁宫的值夜太监换班,按例检查宫内人事物安全,结果发现宫里伺候的人都不在,连皇后娘娘都不见了!
吓得他当即连滚带爬来跟皇上汇报,而萧鸿越也恰好发现了仪潜留下的罪书。
“把今夜巡逻的人全部叫来!”
萧鸿越一声怒吼,吓得旁人连忙跑出去传令,不一会儿便全部找来。
玄武门前巡逻的侍卫汇报了今夜与月贵妃相遇的事,萧鸿越听完,直接拽住当头的领队,朝他大吼。
“你为什么不拦?你为什么不拦!”
领队侍卫被皇帝的表情吓得两腿战战,哭丧着脸道:“贵妃、贵妃说是她宫里的人……属下们就没敢拦……”
听到白江月也在场,萧鸿越一脚踹开侍卫,失魂落魄地坐下。
难怪,难怪白天叶岚对自己百般示好,他还以为是对方谅解了自己,愿意跟自己好好过日子……原来不过是曲意逢迎!
是在骗他!哄他!为了让他放松戒心!
她一直就想逃跑!她一直在找机会离开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留下!
仪潜知道!白江月也知道!只有他跟个傻瓜一样被蒙在鼓里!
他们串通好了把叶岚岚弄出宫,里应外合,早有计划!
萧鸿越眼眶泛湿,死死地抓着龙椅扶手,手背青筋暴起,几乎要把手下的物件捏碎。
她居然和仪潜跑了!
他的辅臣带走了他的皇后,简直是奇耻大辱!把他当什么?
心口一阵闷痛,太阳穴一跳一跳地发胀,让萧鸿越觉得眼前发晕,他按住眉心,凝眉闭眼。
他该怎么办?
去追他们?
可叶岚岚会跟他回来吗?什么办法能让她不走?
而且,仪潜那么聪明,肯定早就探好路线,一旦让他们逃出帝京,绝对就找不到了!
想到这里,萧鸿越立刻睁开眼。
“传朕口谕,封锁帝京所有出口!出动御前侍卫!通知叶家军!翻遍京城也要给我找到他们!”
侍卫应声刚要出去传报,又被他叫住。
萧鸿越的眼底一片漆黑,如同波谲云诡的阴云。
“给我备马!我要亲自去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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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岚与仪潜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往玄妙观的方向赶。
车里铺了缓冲的薄毯,坐在里面倒还算舒适。
叶岚的手指紧张地盘搅,她一直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有人跟踪。
仪潜叫她如此紧张,试探着握住了她的手指。
冰凉。
“姐姐,别怕,我一定会带你离开的。”
叶岚目光投在对方纤瘦漂亮的手上,声音迟疑。
“仪潜……你难道不问问我为什么要离开皇宫?为什么要去玄妙观?为什么让你帮我办事?”
当初她说出自己要逃时,仪潜一丝犹豫都没有便答应了她,但她心中却一直不安。
她发现自己很自私,当初救仪潜,是为了给自己谋一线生机,后来培养他,是希望唯自己所用,如今她要逃,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让他帮自己。
她潜意识里好像一直把仪潜当做一个工具人,无论对他示好还是亲近,都是为了将来有用,为了这一天。
“仪潜,你有没有想过,我在利用你?”
叶岚有些心虚地不敢抬头,推开对方握着自己的手。
手中温暖柔软的触感抽离,仪潜感觉出她的不安。
“无论你要做什么,无论你去哪里,我不会过问缘由,只会随你一起。”
他眼底平静,如同深潭清泉,没有因为叶岚的话产生一丝波动,只有无限的包容。
“姐姐本就不属于皇宫,那里充满阴谋诡计,只会困住你伤害你,你离开我本就支持。”
“至于你要去玄妙观,还是别的地方,都无所谓,反正我都会帮你去。”
他顿了顿,想说的话在心头盘旋良久,却还是没敢说出来。
他怕他说了,连这表面“姐弟”都做不成。
他的出身,他的过去,他的卑贱,让他只能把爱意埋藏心底,永远不敢出口。
“你我之间,何谈利用?只要你需要我,我愿意随时为你赴汤蹈火。”
他有千言万语要说,最后还是化作了这一句话。
马车颠簸不平,让叶岚分不清自己心跳的原因。
仪潜如此掏心掏肺待自己,自己却拉他下水。
等自己走了,仪潜怎么办?叶家怎么办?青青怎么办?萧鸿越怎么办?
这是叶岚一直想要回避的问题,因为她无法两全。
看着他眼中的赤诚情谊,叶岚做出了一个决定。
就让她再自私一点,最后利用一次仪潜吧。
“……我去玄妙观,其实是为了回家,回我真正的家。”
叶岚慢慢说出了自己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其实,我是从另一个世界过来的人……”
仪潜默默听着对方的讲述,眼底泛起波澜,从疑惑,到震惊,到若有所思。
直到最后,沉默。
他低垂着脑袋,碎发遮掩了面容,声音带着一丝喑哑。
“所以,你现在告诉我这个,就是说……这是我们最后在一起的时光……你是想一个人走……不会带着我,对吗?”
“……对不起,这件事我隐瞒了所有人。”
叶岚愧疚道歉,她捧着对方的脸,一手抚摸他的头顶,安抚且祈求。
“仪潜,你留在这里,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好不好?帮我照顾叶家,照顾青青,照顾将军……还有,照顾好你自己。”
对方的身体颤抖了一下,薄毯上悄然落下了几滴水渍。
“……好,我帮你。”
仪潜的声音如同从瓮罐中发出来的一样,闷闷的,带着浓浓的失落与不舍。
他本以为叶岚离开萧鸿越了,自己就可以陪在她身边,远离帝京,相伴天涯,没想到不过是一厢情愿。
她要回去的地方,是他此生都去不了的世界,他们注定无缘。
“仪潜,真的对不起。”
叶岚就像一位长姐一般抱住仪潜,手心按在他的后脑勺上,一下一下安抚他的情绪。
仪潜贪恋她的怀抱,几乎忘却了礼法,紧紧地抱着她。
因为他知道,这恐怕是最后一次温暖,以后不会再有人像叶岚这般待他。
“我就知道,姐姐这么好的人怎么会是凡人呢,你一定是天上的的神仙,到了时间就要回去了……”
仪潜不明白什么穿越,也不明白什么神迹,只能用自己的所知去解读。
他自我安慰地念叨,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
“就算回天上也罢,回另一个世界也罢,只要你开心就好……只要你开心,仪潜就开心,仪潜会想你……记着你……你也不要忘记我……”
他哭得肩膀一耸一耸,叶岚也跟着落泪,她拔下了头上的发簪,塞到对方的手里。
“这是你送我的生日礼物,留给你以后做个念想吧。姐姐希望你能遇到个爱你疼你珍重你的好姑娘,希望你能一帆风顺步步高升实现抱负……”
然而,她还未说完,随着一声剧烈的撞击声,车顶被一支利箭射穿。
仪潜一手护住差点摔出车厢的叶岚,一手撩开门帘,对外面的手下大声道:“往北走!”
驾车的手下一甩马鞭,立刻调转方向,往北面山路疾驰。
“奉圣上令!活捉马车上的人!其他人格杀勿论!”
外面的声音极近,叶岚听得清清楚楚,她没想到萧鸿越居然这么快就发现了!
仪潜早就做好了两套计划,所以马车拐入北面山路后,立刻冲出来一伙人挡住了追兵。
“这些人是?”叶岚听到厮杀声,看向仪潜。
“我的暗卫。”对方沉声回答。
“你什么时候培养的暗卫?”叶岚投过车帘,看着外面那伙功夫高强的黑衣人,十分震惊。
“那次逃亡失散后,我就开始筹备了。”
叶岚咋舌,也就是说仪潜早在仇池一战时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势力?
“……我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你是第一个知道的……”仪潜不打算在这方面多说。
马车行至半山腰,因为夜路漆黑,不小心陷入了深坑,二人只好下车。
“马上就到下一个接应点了,我们得步行过去了……你能撑住吗?”仪潜担心她。
“没问题。”叶岚点点头。
二人顺着山路往前走,一路祈祷不要被追兵追上,然而事与愿违。
刚到达下一个接应点,叶岚就被一地黑衣暗卫的尸体吓得失声尖叫。
萧鸿越骑着高头大马,脸色黑的可怕,身上沾满了残杀后的血迹,置身于尸山中,犹如夺命的死神。
他静静地等在那里,似乎等了许久。
看到叶岚出现时,眼睛里的光明灭了一瞬。
“岚岚,过来。”
他朝叶岚伸出左手,那只手干净白皙,是浑身唯一没有沾染鲜血的地方。
叶岚躲在仪潜身后,根本不敢过去。
满地死尸,她怎么敢踏过去?
萧鸿越的声音,如狂风暴雨前的平静,他再次重复了一遍,加重了语气。
“岚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