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藏

    暮春时节,花大多都已经凋落,只剩余少量残花勉强挂在枝头,随风洒落。

    枝叶和草木倒是越发旺盛,青翠欲滴,波涛如海。

    院子里撒下的菜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出了小小嫩嫩的绿芽,在微风中轻轻摇晃着。

    陆清鹊小心翼翼地捧了土,洒在幼苗周围,像一道小小的墙,围绕它们不受冷风吹袭。

    临近傍晚,天边云彩被夕阳染成红黄一片,如同锦缎铺在天陲。

    风景正好,只是近黄昏。

    不知顾景渊带着云牧去了哪里,已经这个时候了,他们还没回来——这些天他们常常外出,说是要熟悉周围环境。

    陆清鹊趁着天色没全暗下来,早早生起了火,炊烟袅袅,斜斜入天。

    就着火光,陆清鹊蹲坐灶台前,翻阅起书来,父亲还在世时,就偏爱读书,无论得时不得时,随手拿书便看,为此还被母亲嗔怪。

    他留下不少典籍书本,够陆清鹊看上几年,每每翻开书页,仿佛看到父亲捧书的样子。

    只可惜,物是人非。

    不觉看入了迷,连门外脚步声都没听到,直到她伸伸懒腰,听到有乱七八糟的嘈杂声,心里起了疑虑。

    冷兵器相碰发出的铮铮作响,猛然把她拉回现实。

    官兵?

    陆清鹊反应迅疾,她快步走出了堂屋门,反手关紧,并用门栓和锁牢牢锁住。

    径直走向大门口,打开了门。

    如她所想,门外整整齐齐两列官兵,为首之人手里拿着一卷文书,看了一眼,问道,“陆清鹊?”

    “是。”

    “你家里可还有他人?”

    “没有,只有我一人。”

    “经官府查探,秦赖子之死,你及你同伙有重大嫌疑。我们奉命追查。”

    陆清鹊装作不在意,眼珠转了转,瞥了眼堂屋。

    “我没有同伙,你们要抓,就抓我吧。”

    为首官兵眯了眯眼,“少废话,有没有,我们进去搜查便知。”

    陆清鹊着急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我一个人居住,哪里来的的同伙?”

    可他们哪里会听?

    推开她,径直走进院子里。

    晾衣绳上,一件蓝色男子衣袍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为首官兵用长枪挑了挑衣袍,“喏,这就是你说的没别人?给我搜!”

    后半句是对着其余官兵说的。

    他们训练有素,迅速分散开,一部分人想要开门进去堂屋,却被锁阻拦住。

    领头人伸出手,手心朝上,“钥匙。”

    陆清鹊摇了摇头。

    他冷冷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不想伤人性命。倘若你不肯配合我们,也只有硬来。”

    “既然不信我的话,那你们硬来便是。”陆清鹊抱起双臂,后退一步,冷冷注视着他,目光如炬,中间似有小火苗燃烧。

    领头人没再言语,一挥手,两个官兵跟着他去砸门了。

    剩余的人则自觉走出大门外,分立两侧,正视前方。

    “哐哐哐,”一阵砸门声响起,铁与铁相碰撞,溅出几个火星。

    就趁现在!

    陆清鹊猛得蹿出门外,动作快得连门口的官兵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或许认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也不可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逃出去,可就在大意中,她真的就跑了出去。

    陆清鹊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跑得最快的一次,比她和父亲比赛跑步时要快,比她在下雨天抢救淋雨的粮食要快,比……比自己逃命时要快。

    因为她不是要自己出头逃,她要找到顾景渊和云牧,她要把他们藏起来,她知道有一个隐秘的地方,无人知晓,那里最安全……

    她就这样跑啊跑,身后是追兵,前面是未知。

    她不知道顾景渊两人去了哪里,但凭着直觉,她往后山跑去。

    远远得,似乎瞧见了两个影子,一高一矮,正往这边走来。

    心里一阵激动,她大声呼喊,拼命挥手,“别过来!往回跑!”

    风一般的她,越跑越近,及至看清眼前人,她伸手猛地一拉,不管他们反没反应过来,一手一个,拉着他们继续跑了起来。

    风在耳边呼呼作响,她边跑边解释,官兵来了……关于秦赖子的事,你们躲起来,我去应对他们。

    三人围着后山转了半圈,跑进一处山洞,这里极其隐秘,周围灌木茂盛,将洞口封堵得严严实实。

    陆清鹊歇了一口气,“官兵在我们家中搜查,我跑出来找你们,这里很隐蔽,他们一时也找不到我们,千万别出来。”

    此时夕阳已快全部落下,朦胧中,她看不清楚顾景渊的表情,只听他低低地笑了一声,“清鹊,你可知你这样跑出来,你也难以免责?”

    她咽了口唾沫,“我知道,但我只想救你……你曾救了我,于情于理,我都应该报答你。”

    “报答我?”顾景渊声音忽然冷下来,“无需你报答,我救你,也是出于善心,你大可不必搭上你自己。”

    “可是……”

    “没有可是,我是否同你说过,这件事我心中有数,不会有事的,你只要保护好自己?”

    “是,你是说过。”陆清鹊情绪沉了下去,刚才找到他们两人的惊喜之情也无影无踪。

    “那你为什么还要跑出来?陆清鹊,你告诉我,你果真只是为了报答我?还是,”他停了两秒钟,“还是有别的原因?”

    陆清鹊没回答,思绪混沌中,他的话如同雷声,震颤了她的心。

    两人都静默着,顾景渊在等她开口,而她,却不知说什么。

    他们相处两月有余,他为她做饭,为她摘花,帮她浣衣,为她劈柴火,这一幕幕画面涌上心头,此刻竟是如此清晰。

    他对她笑意盈盈,他故意对她置之不理……

    他高兴的样子,他失落的样子,他欣喜的样子……

    不知从何时起,自己眼里心里,似乎都是他了。

    可她却又明明确确知道,他们是两条路的人,哪怕此时走在一起,也不过是时运所致,那当他要回到他原本的路时,她该当如何?

    思及至此,也不得不快刀斩乱麻。

    陆清鹊捏了捏衣角,小声回答,“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报答你救命之恩。我想,我想无论怎样,官府应该都不会对你免罪,我想不到其他办法,只能先把你藏起来。”

    她能感受到,顾景渊周身瞬间冷了下来。

    他沉默片刻,“好,既如此,那便这样吧。你冒险跑出来帮我,我们也算扯平了。”

    他站起身,“现在,你看顾好云牧,其余的由我来做。我走出去后,你等没人了再出来,带着云牧去林疏风家躲些时日再回家。”

    “可是……”,陆清鹊仰起头,望着他高大的身影,“景渊,你……你就这样去了,万一有事该怎么办?”

    她手里抓着顾景渊的衣角,害怕他就这样直接走掉,又害怕他会有事,声音里都带着颤音。

    顾景渊弯腰摸了摸她的头发,动作轻柔,语气缓和,“不会的,相信我。按照我说的去做,不要为我冒险做任何事,记住了。”

    外面火把燃起,官兵四处寻觅找寻,时不时有说话声音传来。

    顾景渊握住她的手,轻轻把衣角扯下来,“等我。”

    言罢,他决绝地离开了。

    陆清鹊捂住了口,将声音封缄,眼泪却从指缝中流出来。

    “姐姐,你不要哭了,哥哥很厉害,他会没事的。我家被坏人毁掉的时候,也是哥哥从火场里救出了我,他说过,只要人还活着,就不能失去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云牧肉肉的小手轻轻拍着陆清鹊的背,一下一下,渐渐平静了她的心。

    外面的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陆清鹊带着云牧又等了一会,才慢慢出来。

    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柔柔地照射,几颗星星散落周围,一闪一闪,像是他的眼睛。

    陆清鹊手臂半搂着云牧,就着月光磕磕碰碰往前走。白天这后山还算好走,到了晚上,乱石嶙峋,格外艰难。

    两人互相依靠,总算出了后山。

    大概顾景渊将所有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又或者是,官府本来的目的就只有他一人,所以现在所有官兵都离开了。

    敲开林疏风家门时,他并没有想象中的意外。

    陆清鹊向他简单地说明了情况,林疏风很快便梳理通了这其中的事。

    林疏风:“我想官兵刚开始去找你的原因,只是为了找到他。所以你们现在应该是安全的。不过,顾公子也是重情重义敢作敢当之人,我当真是敬佩。”

    “疏风,有什么办法可以帮他吗?”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官府怎么问话,他又是如何应答。等过两天我去打探一下情况,我们再商量这事。”

    “也好。”

    云牧眨着眼睛看他,“大哥哥,谢谢你收留我们。”

    林疏风:“不客气,反正你也一直被收留,现在只是换了我家,应该还适应吧。”

    看样子云牧和林疏风相处还算融洽,但陆清鹊也顾不得这些细节,现在她只想知道顾景渊过得如何,他又怎样应对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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