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天色渐渐变得阴沉,一声惊雷响起,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每逢春夏,水涨盈满,鼓浪翻波,涨如鼎沸。过往官、商船只,即轻舟快楫,若误落波心,十无一全。逐年坏船,死者不可胜数,故人多畏之。

    顾屹北从甲板上下来,连忙去寻舵手商议对策,心知春夏于江面上行船定会遇到一些危机,船上的顾家人皆有一身胆量,并不会心生退意,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必须确保万无一失。

    船内,段安泽得了公子的应允,才回了那间厢房,将婴放了下来。

    她被吊了一夜,又受了几鞭,人被放下来时已昏迷,叶允川为她把脉后又施了针,唤来船上的侍婢为她腕上的伤和身上的鞭痕上药。

    屋内,少女静静躺在卧榻上,不远处的桌上摆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白衣公子正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婴醒来时,只觉周身酸软而无力,隔着

    白色帷幔看到桌边那道如积石列松般的身形后,她的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些风流旖旎的画面。

    她刻意屏住呼吸,放慢步子,走到他身后,用女子的柔软将他包围环绕,俯身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公子,你在想什么?”她的嗓音柔柔腻腻,似是裹着层层蜜糖。

    白衣公子面色平静如水,扫了一眼挂在自己脖颈处的两只纤纤玉手。

    少女的手生得极美,肤如凝脂,指若削葱根,只是被麻绳勒住的腕间还留着红肿的伤痕,哪怕是上了药,想来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

    他未回首,少女的唇已从他的后颈处,绕到了脸颊一侧,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

    她似乎是在挑逗,却又像是小孩的恶作剧,想看他是否会失态,或是……为自己心中的算计增加更多筹码。

    “你是何人?”他刻意顿了顿,扣住那只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柔荑,缓缓道:“你是婴,还是……赤羽帮少帮主俞暮岚?”

    哪怕身后的少女极力克制,他还是察觉到她掌心有一瞬的颤抖,气息也不复先前的平稳。

    她欲缩回自己的手,却被他紧紧扣住,还趁她不备,一把将她放在了身侧的春凳上。

    两人身下坐着的春凳紧挨在一起,少女便借势靠在他怀中。

    他身形一僵,却并未推开她,只是心绪被她打乱,先前她是女扮男装,而眼下却是女子装扮,那些独属于女子的娇媚在她身上悉数展现。

    男子身上的味道清冽好闻,一如她数次拥住他时,细细嗅过的雪松清香。

    她垂着头,一言不发地卧在他怀里,却不自觉地与他十指交缠了起来。

    “你的比翼同心玉牌可不是我弄丢的,是你自己非要拿去换那什么喜鹊锁。”她的嗓音轻柔干净,似是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控诉,“你在桥上强吻于我,莫非不能算作扯平了?”

    此时的她,与少年阿岚有几分相似之处,却又多了几分少女的娇柔。

    不知为何,司亦寒这会儿放下了那些过往,只觉得心中一块巨石缓缓落下,眼前的迷雾也渐渐散开了一些。

    他伸手抚上少女的面颊,沉吟片刻后问道:“你原本是何模样?可还有其他身份?”

    少女闻言一怔,随即撇开话题,笑吟吟道:“司公子,你为何问这些?可是心悦于我?”

    两人四目相对,一人深邃难测,一人笑意盎然。

    便是在这时,船身忽地一阵激烈晃动,紧接着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公子……”

    顾屹北身后跟着叶允川和段安泽,本是焦急的神色,在见到房中两人亲密无间的姿势后,良久忘了反应。

    因船身那阵晃动,少女整个人坐在了他怀里,衣衫半落,半边滑腻雪白的香肩便恰好在公子的下颌处。

    这番情状,令这几人难免想入非非。

    少女还未发觉两人的窘境,公子却冷冷地扫了三人一眼,随即伸手提起滑落的那一角,将她衣衫拢紧。

    那三人自觉失礼,早已背过身去,面上的神色却是瞬息万变,好似见到了什么奇观。

    少女神色自若地从他怀里退了出来,走到屏风后整饬衣物。

    便是在这时,三人听到公子出声问道:“何事?”

    段安泽躬身道:“禀公子,江上方才刮起了一阵大风,船身因而震荡。”

    话音刚落,敛了心神的顾屹北也行了个礼,沉声道:“公子,今日江面不太平静,过一会儿我们会停在附近一处荒岛上,待危机解除再继续赶路。”

    说完,外面便又是一阵狂风大作,接着响起淅淅沥沥的雨声,几息过后,落在船身上的雨便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

    不过片刻,江面的水位便涨了起来,水流速度变得十分湍急,楼船渐渐失去了控制。

    一名浑身湿透的中年男子跑了过来,朝顾屹北道:“二公子,这雨太大了,恐遭不测,可否先行靠岸?”

    此人在顾家当属行船经验最为丰富,顾屹北几次死里逃生,皆是靠他出谋划策,先前他们商议过后,决定在不远的一处荒岛上靠岸,如今形势不容乐观,已无法再依设想行船。

    顾屹北未曾犹疑,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又唤来几位高大的侍卫,嘱咐道:“你们几个记住,豁出性命也得护好公子。”

    他话音未落,公子便已将出声相拒,“不必,让他们去护船上的老幼妇孺罢。”

    顾屹北有些犹豫不决,却见公子显然已是下定决心,不容置喙,于是便按公子所言,遣走了侍卫。

    “顾公子不必担忧,公子有我护着。”这道声音自是来自段安泽。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又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拱手。

    在顾屹北出门前,婴走了过来,温声道:“顾公子,萝儿被我安置在沣陵渡一户姓陈的耕农家,她在等你。”

    她在此时提及此事,便是要告知他,还有一人在念着他,他须得护好自己的命。

    顾屹北这才拿正眼看她,朝她微微颔首,已有不计前嫌之意。

    如此也好,指不定这一趟便是凶多吉少,留她回去顾家报个信也好。

    顾屹北走后,段安泽便浑身紧绷着站在公子身侧,连叶允川也是面色凝重。

    随着闪电雷鸣、狂风呼啸,船身已隐约有不堪重负之感,四周的窗户已被吹开,瓢泼大雨飘进了屋内。

    很快,船身便迅速下沉,江水已漫延至众人大腿处,要不了多久,他们便会随着船一同沉下去。

    司亦寒吩咐段安泽和叶允川带领众人上甲板,自己随后跟上,两人领命,很快便召来船上侍卫,并传令给他们。

    婴默不作声地跟在司亦寒身后,看他身形极快地在船舱内穿梭游走,不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侍婢们慌忙地随着侍卫往外跑去,其中还有两个年老体弱的嬷嬷,左右皆被侍卫搀扶。

    婴随着司亦寒来到了伙房,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声。

    这时,江水已浸到胸前,房门也已被江水堵住,完全没办法推开。

    豆蔻年华的少女正蹲在灶台上,双眸哭得红肿,一张秀气的脸蛋上布满绝望。

    正当她哭得要晕厥过去时,听得“砰”一声重响,门被人重重踹倒。

    紧接着,一位芝兰玉树、俊美出尘的年轻公子走了进来,对她道:“快出去。”

    他未伸手,也未走近,留下这么一句后,便看向身后之人,用一种与方才的清冷嗓音截然不同的语气道:“你也是,跟来做什么?”

    少女见到这绝世无双的公子时,本是有些欣喜,却在看到公子身后绝美灵动的女子后,变得有些失落。

    婴从他身后走到他身侧,挽住他的手臂,亲昵道:“自然是……夫唱妇随。”

    最后几个字,是在他耳边说的。

    灶台上的少女跳了下来,溅起大片水花,落在二人身上,他们却仿若毫不在意,眸中只印着彼此的身影。

    这时,少女的一声哀呼,令婴收了脉脉注视他的目光。

    婴朝少女伸手,笑道:“来吧,跟我们一同出去。”

    甲板上,众人随着船身晃荡摇摆,段安泽和叶允川却是一脸担忧之色。

    他们的公子和那位杀手婴还在里头,不知情况如何。

    楼船渐渐向岸边靠近,顾屹北和船上的几位舵手皆是心急如焚,唯恐还未靠岸,楼船便翻了。

    段安泽将身侧的侍婢交给叶允川,便头也不回地冲进了船舱。

    这时,一道滔天巨浪翻滚而来,楼船被巨浪裹挟在其中,又瞬间被倾覆,坠入波涛汹涌的江水中。

    婴本是牵着那位少女往前走,在船身倾翻之际,前面走着的司亦寒倏地转身将她护在怀里。

    与此同时,那厚重的船身压在他背上,连身下的婴都感觉到了船身带来的压迫感。

    因是在水下,她无法言语,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他。

    他摇首,示意她无须担忧,随后拔出碧血剑,将身上压着的巨大船板劈成了两截。

    实则,他喉间已涌上一股血腥液体,胸口那处未曾完全愈合的伤势也开始隐隐发作。

    另一侧的少女在江水和船身的双重压迫之下,松开了婴的手,一股强烈的想要活下去的欲望占据她的脑海,她忙不迭朝婴游去,伸出双手抱住了婴的双腿。

    在这般情况下,婴无法拖着她游动,亦无法狠心弃了她的命,只得凭借司亦寒一人的力气,带她们离开这江底。

    船上一行落水的人在奋力往前游,好在离岸边不远,约莫在半个时辰后,一行人终是游上了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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