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待沈君祺穿好衣物后,便带着他从屋里走了出来,恰好撞到一位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
只见那位中年男子唇方口正,额阔顶平,身材魁梧,相貌威武,一看便知是朝廷中权势颇深的大官。
婴并未多看,一言不发地抬步离开,那位中年男子却朝她暧昧一笑,想来是将她看作施涯的姬妾,以为方才两人在屋内行了什么龌龊事。
施涯与朝廷中人勾结一事,在九幽门内也并非是机密。
门内有不愿与朝廷牵扯的杀手,皆被列为对九幽门存有疑心之徒,被施涯派人一剑结果了性命。
久而久之,便不敢再有人对总门主的话提出质疑。
婴和其他几位门主看不惯他对门内兄弟这般肆意屠杀的行为,却因被他握住把柄,只得忍气吞声。
这一回刺杀江琏徒弟,明面上是为几位门主报仇,暗地里不过是为他夺取武林盟主之位铺路,消除这个劲敌,他离武林盟主的宝座便能更近一步。
可他还是低估了江琏弟子,以婴的实力,未必能得手,那些阴损招式,婴也不屑使用,为今之计,只能祸水东引,借刀杀人。
沈君祺一路低垂着头,跟着婴来到了悦风客栈。
婴早早地开了两间上房,吩咐店小二备了一大桶热水,这会儿她独自坐在榻上擦拭柔情刀,沈君祺便在屏风后面洗浴。
沈君祺动作很快,披了一件中衣,便坐在她身侧,伸手牢牢抱住她,小心翼翼地问道:“婴,你生气了吗?”
少年比她小了两岁,眉目间还留着几分稚气,她的心忽地一软,取过一旁的巾帕,细心地为他擦拭着那头滴水的墨发。
她不言语,手上的动作却是极其轻柔,令他惬意地阖上眸子,他心想,若是一生一世能这般陪伴在她身侧,倒也不枉来这世间一遭。
待到那头湿发半干后,婴才启唇道:“君祺,你要学会自己保护自己,今日这般情况,若是我未及时收到信,他会如何折辱你,难道你甘愿丧命于他手中?”
婴与沈君祺不同,她是几年前加入的九幽门,而沈君祺则是被老门主从人贩子手中买回来的孤儿,尚在襁褓中时便进了九幽门,后来老门主离世,施涯凭借一身修为打败了门内最为顶尖的杀手,稳稳地坐上了总门主之位。
沈君祺对九幽门有极深的感情,在他八岁之前,老门主还在世时,对他极其爱护,几乎是将他视为亲骨肉,那时,门内众人都以为门主之位定当是沈君祺所有。
可少年未长大成人,老门主便去了,门内起了动乱,那些狼子野心的人也借机夺位,哪里是几岁童子能掌控的局面?
施涯继位之后,门内众杀手皆是人人自危,只因他手段狠辣,一心铲除异己,甚至连年岁尚浅的沈君祺也不愿放过,好在老门主在生前为沈君祺留了后招,才让他在各种险境中活了下来。
“婴,我太没用了……”少年语带哭腔,几欲垂泪。
在他十岁那年,施涯派人将他擒住,塞了一颗丹药进他口中,并对他道:“若是不想断子绝孙,今后便做一只听话的狗。”
那是能让男子日渐阴柔的药,最终变成不男不女的太监,也因如此,他从未有正常男子对女子的恋慕之心,连今日那少女百般勾引,也毫无所动。
他从未将此事原原本本告知婴,只说施涯给他下了毒药,每每想起此事,他只觉难以启齿,羞愤欲绝。
少年贪恋地卧在她怀里,双手揽住她的脖颈,嗅着她身上的阵阵馨香,才渐渐平复了恐惧混乱的内心。
“君祺……”婴柔声唤他,伸手抚上他的墨发,眉眼中俱是心疼。
无父无母的孩子,又没有锋利的爪牙,如何能在虎口中求得一线生机?
两人就这般紧紧相拥,良久后,婴才俯下身,在他耳侧低声细语。
沈君祺闻言后,怔了半晌,又乖巧地颔首道:“好,我听婴的。”
说罢,又双手双脚缠住她,要她陪自己一同入睡。
他夜里总是不能睡得安稳,许是因那几年总在刀剑下求生,令他无时无刻地保持着戒备之心,唯有她在身旁时,才能安心地陷入梦境。
两人和衣而卧,约莫是丑时,婴小心地掰开他缠在自己腰间的手,悄无声息地起身下了榻。
殊不知,在她打开房门时,少年背对着门口的身子一僵,随后无声无息地睁开了眸子。
婴从京城出发,骑上一匹快马,朝沣陵渡赶了过去。
第二日的傍晚,沣陵渡的渡口驶来了一艘巨大又气派的楼船。
楼船有三层,上层为甲板,中层为楼舱,下层为船舱。船首雕有神兽,甲板上绘有图案,最上一层顶部设有幡帜,上面有一个龙飞凤舞的“顾”字,这便是京城中赫赫有名的顾家的标志。
顾家子嗣兴旺,哪怕是旁支,要么富甲一方,要么在州、县上身负要职,更何况是主家,三代从官,在朝中手握重权,当朝的尚书大人便是顾家三爷,顾钧。
而顾家楼船便是顾钧次子顾屹北所有,此人还未至而立之年,自小便在外经商,如今已是皇城首富,在皇城中颇负盛名。
沣陵渡有不少江湖人士受邀去鸿玉庄参加武林大会,他们已在此地等了一个多月,却未能等到鸿玉庄的船,如今得知顾家楼船抵达渡口,且经过鸿玉庄后,皆围在渡口,对顾家人或是以好言相求,或是以重金诱之。
顾家的下人皆是衣冠楚楚,侍婢们亦是锦罗玉衣,想来顾家家大业大,自是全然不将那些金银俗物放在眼中。
有好事者心高气傲,欲拔剑相向,却被高大威猛的侍卫几招拿下。
众人未曾料到,这顾家人竟是软硬不吃,丝毫不肯通融。
正在众人吵得热火朝天之时,一位锦衣玉带的俊朗公子在一众侍从的拥护下,执着一柄金丝楠木扇,步履悠闲地上了岸。
“是顾家二公子!”人群中不知是谁唤了一声。
那位公子嘴角擒着笑意,乍一看,好似是那性子温和的翩翩公子,于是众人便也开始七嘴八舌地私下议论,如何能让这位顾家公子通融。
一位大汉走上前,抱拳道:“顾公子,在下乃是铁掌派的掌门,可否借贵府楼船去往鸿玉庄。”
他话音一落,后边便有数道声音响起。
“顾公子,在下侠客帮……”
“在下真灵宫……”
……
从始至终,顾家二公子皆是笑容满面,殊不知,他心中是如何不厌其烦,只差唤侍卫将他们一个个扔进江里,叫江中那些庞然大物饱食一顿。
约莫半个时辰后,那阵嘈杂才渐渐平息,而顾家二公子本是在漫不经心地转着折扇,这会儿已合上折扇,轻轻地敲着掌心。
随侍的下人心知,自家公子已没有耐心与这群人虚与委蛇了。
这时,管家模样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抱歉,我顾家楼船从不载旁人,还请诸位另寻他法。”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既然不载人,为何要在此处靠岸?看这顾家二公子的模样,便知是在等什么人。
便在这群江湖人议论纷纷时,一位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踱着步子从后面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位中年男子和一位侍卫模样的剑客。
公子长相俊美,周身气势也贵不可言,哪怕一言不发,也能令人频频侧目。
众人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任白衣公子往顾家人走去。
不过,白衣公子才走了几步,那位笑面虎一般的顾家二公子便迎了上来,还面色恭敬地行了一个大礼。
这白衣公子分明才弱冠之年,也不知是何出身,竟能使得顾家二公子这般卑躬屈膝,堪称一大奇观!
顾屹北恭恭敬敬地将人迎进了楼舱后,便欲唤舵手开船,不曾想,那些江湖人士却闹了起来。
“顾二公子,我等好言相商,你不肯让我等上船,方才那位公子可是你顾家人?”
人群中响起一道声音,问的是顾二公子,不过这位公子显然不欲理睬,答话的还是那位管家。
只听管家面不改色道:“非也,那位公子乃是我家公子的客人,与你等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管家的直言不讳,令在场的江湖人士皆是义愤填膺。
几位气势汹汹的刀客已飞身上前,一副要劫船的模样,同时,后面的江湖人士也一拥而上,丝毫不讲半点江湖道义。
顾府管家也算见多识广,并不慌乱,一个抬手便招来船上无数的侍卫。
两拨人厮杀起来,一时之间短兵相接,刀光剑雨席卷而来。
也便是在这时,一道娇小玲珑的身形趁此良机,上了顾家楼船。
江湖草莽的武功修为虽不低,却也难敌训练有素、武功高强的侍卫,更何况,这些侍卫并非是普通的护院侍卫,乃是京中羽林军所扮。
不多时,这群江湖人士便被侍卫击退,与此同时,楼船开动,船尾在江面划出一道道波痕。
岸上众人是捶胸顿足,楼船上却是另一番景象。